两万本自然不是吹嘘的。
虽说《三国志通俗演义》最初的一万册进入了远航水师,但随着“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的传唱,这书不仅为儒士所喜欢,更为一些市井百姓所推崇。
儒士喜欢,是因为该书贴合他们的心思,刘备才是正主,曹操是贼,诸葛多神。
市井喜欢,是因为该书精彩绝伦,跌宕起伏,既有令人拍案叫绝的地方,也有令人咬牙切齿的时候,五丈原更能引无数人伤感……
清源县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太过安宁,安宁到了连行人也不多,确实没几个人谈论《三国志通俗演义》,可阳曲就不一样了,这里是山西的省治、太原府的府治之地,也是大族、富户集中之地,太原府学、阳曲县学都在这里。
那,这酒楼就有人说三国,听得太过投入,不知不觉就喝高了……
徐允恭登上酒楼,看到顾正臣便走了过去,行礼之后坐了下来,低声道:“先生,山西各地知县、知州、知府,全都朝着阳曲而来。大同知府郑彦康、平阳知府吴一川,潞安知州许好问等人都已经到了,还有一些知县尚在路上,预计集议之前赶来没问题。”
顾正臣微微点头,将一杯酒推给徐允恭:“有魏国公的消息吗?”
徐允恭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伸手抓过酒壶:“只与费布政使接触过一次,没去找大同知府询问父亲之事,我们一旦公开露面,那阳曲的人就能猜到先生到了。此时距离集议还有几日,先生选在这里会面,显然是想暗访阳曲吧?”
顾正臣看向讲书人,缓缓地说:“暗访谈不上,只是想安静地看看阳曲底层的百姓。听说欧阳驸马离开这里了?”
徐允恭给顾正臣添了酒:“欧阳驸马在阳曲停留了几个月都没动弹,可一听说先生到了山西,便动身走了,听说向北面去了。”
“北面,该不会是大同吧?”
顾正臣问。
徐允恭摇了摇头:“没准确消息,但有这个可能。”
顾正臣端起酒杯,低头看着:“若是跑到大同,那就有意思了,说不得还能见上一见。”
徐允恭也不太明白,欧阳伦也没得罪过先生,先生也没想过将欧阳伦怎么着,他怎么还刻意躲开,总不能是因为打砸铺子的那点事吧,事已经过去了,谁会一直揪着不放……
顾正臣到了阳曲,并没有去布政使司,只是在城池游荡,看看店铺生意,问问税如何,出城看看百姓、田地,与老人在村口说话,顺便尝一尝老人拿手的刀削面……
一连多日,顾正臣都在暗处看着,这天,刚观察过信访司,便坐到了府前大街口的茶棚里,听听歇脚的路人说些什么,顺带看看府衙外有没有什么动静。
正品着茶,萧成脚动了动,踢了下凳子。
顾正臣眯着眼看去,只见儒袍方巾的林唐臣坐了下来。
林唐臣招呼着店家上茶,然后看着顾正臣,难掩激动之色,低声道:“既然你做了些伪装,不动声色待在这里,那我可就不行大礼了。阔别多年,能在这里见到,真好。”
顾正臣看着来人,欣慰地笑了:“说起来,咱们是好多年没见了。”
林唐臣当过泉州府通判,而当时的泉州知府正是顾正臣。
后来顾正臣离任,林唐臣升任泉州府同知,今年年初调任太原府通判。
林唐臣眼眶有些红润:“土豆、番薯的事我都听说了,没想到那些年里,你正在做一件如此伟大的事,土豆高产的消息也传开了,那一天,我足足买了二十斤肉,让全家人吃了个饱,就是想告诉他们,好日子要来了……”
顾正臣听着林唐臣的絮叨,心中暖暖的。
林唐臣喝了口茶水:“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出福建的时候听说福州种了土豆,可我人已经要到山西来了……”
顾正臣看着林唐臣,缓缓地说:“是不是感觉有些憋屈,在泉州为官多年,多年考核优良,不仅没有向上升迁,反而被降为通判,一下子调到了太原府?”
林唐臣咕咚了几口,哈了口热气:“不欺瞒你,刚来的时候确实憋屈,怎么也想不通,甚至休沐时有几次饮醉,写了几首酸诗惆怅,你也别笑我,我只是个俗官,做不到你那种云淡风轻。”
“可后来听说朝廷委任了一位河北巡抚使,还说要来山西,我才算是明白了过来。感情这次被贬官,是有意为之,不是我有罪责,哪里做不好。想到这里,我便烧了酸诗,重新振作起来。”
顾正臣将茶壶推了过去:“你倒是个真性情。”
林唐臣直言:“也就是在你面前我敢说这些话。”
顾正臣手指转动着茶杯,看了看左右,低声道:“你来山西,确实是我奏请下来的。这次山西之行,不容易做,一旦做不好,还容易引无数骂名。我已经做好声名狼藉的准备了,希望你也做好这个准备。”
“呃?”
林唐臣诧异地看着顾正臣。
顾正臣没有笑意,十分认真地说:“兴许在这一次山西之行后,你会被弹劾,甚至可能回家闲几年,不过没关系,到时候你多写几首酸诗惆怅下,熬一熬,还是可见日月。”
林唐臣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身子微微前倾:“我听说,都司、行都司,包括平阳府、洪洞县,已经安排了招募军士之事,林林总总下来也应该有二十几万了吧,还不够吗?”
顾正臣微微摇头:“若是够了的话,还用费劲将你们调来,还用我来山西吗?”
林唐臣深吸了一口气。
招募军士,军士移民,这一手下来二十几万人,如此大规模的迁移,已经够震惊山西了。可在顾正臣这里,怎么看,都像是远远不够的意思。
那会是多少?
总不能一口气移五十万人出山西吧?
顾正臣看着想要询问的林唐臣,摆了摆手:“这种事你不必知道,免得这两天睡不着。后日集议时,该知道的自然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