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摘星台。”赵玉楼为她指着远处一个极高的楼阁开口,“高宗曾为博沁妃一笑,便大力兴建了摘星台,只因沁妃爱星辰,白日里无甚意思,夜里可带爱妃上去瞧瞧,居高览星也别有一番滋味呢。”
“素闻高宗深情,臣妾也正想瞧瞧这传说中的摘星台呢。”沈如烟笑回,进宫也有半年了,这摘星台她听过见过,却因有人把守从未上去过。
这时赵玉楼细细瞧了她一眼,沉吟道:“爱妃可有喜欢的东西?”
什么意思?
沈如烟谨慎道:“臣妾只喜欢皇上。”她说完觉得这话不大对,她可没有骂人的意思,便又道,“除了皇上,臣妾再未有所求。”
她只想做宠妃,不想做妖妃。
赵玉楼眼中似有失望一闪而过,沈如烟眨了眨眼睛,心道应该是自己看错了,怎么会有人想做昏君呢。
——说高宗深情那是实在没得夸了,这位可没什么好名声。
她想了想,转移话题道:“方才听皇上提起翰林院失火,不知那纵火之人是谁,如此狂妄大胆,翰林院众多藏书,若不慎毁于一旦,他有几条命够砍?”
“自是那野心有余,实力不足的。”赵玉楼挑了挑眉,嗤笑一声。
沈如烟凝眸,忽然想起来先前太傅奏请让陆松云提前入朝一事。
翰林院本就是熬资历的地方,能进去的必然都是历年科考极出众的人物,年轻人一腔抱负却只能屈居一角,修书编书,自然苦于自己郁郁不得志,更有甚者熬了半辈子,熬到发须花白,也不过五品到顶,只博了个清贵的名头。
若这时一个新来的后生却得了当朝太傅青眼,能够提前入朝,有人心生不忿,一念之差走了岔路,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文人惜书,若是翰林院之人放火,除去其他考量,大概是不舍得损毁书籍的。
见沈如烟似乎恍悟,赵玉楼笑问:“你又知道了?”
“臣妾瞎猜的。”他怎么知道的?
赵玉楼偏头看她,叹道:“爱妃如此,甚好。”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沈如烟云里雾里,不过她装得自然,笑着应下。
“皇后娘娘,请容奴才通禀一声,娘娘——”这时,小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两人闻声转身,便见皇后匆匆穿过长廊,大步而来,丝毫不理一旁苦着脸阻拦的小德子,那一身气势似夹带着千军万马,凌厉感扑面而来。
皇后来者不善啊。
沈如烟低头屈膝行礼,一气呵成。
皇后走至近前,本想开口,却强自冷静下来,屈膝一礼:“臣妾参见皇上。”
“皇后有事?”说话间,赵玉楼右手拉起还屈膝不动的沈如烟。
“皇上可要加重青州赋税?”皇后站直身子,直接问道。
她这话一出,赵玉楼表情不变,声音却意味不明:“皇后消息倒是灵通得很。”
一个时辰前的事,朝臣都还不知道,皇后却先得了消息……
沈如烟下意识想到了陆松云,赵玉楼手段狠辣,御前没人有那胆子乱传这等重要消息,剩下的除了她,便就只有陆松云了。
难怪他当时答应的那么痛快,原是下有对策了。
一个尚未入朝,还在翰林院被压榨做苦力的寒门才子,能在一个时辰内将消息传进后宫的皇后耳朵里……
本事有点过于大了。
“臣妾请皇上收回成命。”皇后双手交叠,素来挺直的腰背弯了下去,深深一揖,竟是行了君臣之礼。
赵玉楼眯起眼睛:“皇后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这话他问过好几次,只是皇后似乎并未入心。
“臣妾乃大周国母,皇上的后宫之主。”皇后抬头,直视着他,“百姓艰难,臣妾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回你宫里去,朕恕你今日无状!”赵玉楼面色不变,只是语气凉了许多。
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喘一声,连沈如烟都微微屏息,默默降低存在感。
皇后明显能感受到赵玉楼的怒意,却依旧不改立场:“暴动只是一时之乱,只是平山一县之乱,青州百姓何辜,要承受两重赋税?”
“凭他们同属青州,一县之罪,一州同当!”赵玉楼眼神终于冷了下来。
“未免连坐过甚!”皇后横眉冷对,瞧着有些咄咄逼人,“百姓有过,当查明事实,以教化度之,岂可一味压迫,加重其负担?”
“朕如何治理国家,需要你来置喙?”
“臣妾为臣为后,负有劝谏君行之责,今皇上决断失策,臣妾不得不犯言直谏!”
这是明晃晃说皇帝有错了。
沈如烟大惊,周围的下人们顿时将头埋得更深,都快塞进地缝里了。
“你在指责朕?”赵玉楼声音忽地轻了许多,却不知怎的,落入人耳只觉泛着股森冷阴寒。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皇上政令还未下达,尚可挽回。”这话的内容与语气像极了学堂里淳淳教诲又耳提面命的先生,刻板冷硬,却苦口婆心。
只是她教训的对象是皇帝——唯我独尊,傲睨万物的皇帝!
赵玉楼眼神一沉,蓦地抽出身旁侍卫的剑,顷刻之间便闪至皇后身前,剑尖直指皇后脖颈,暖融阳光照射其上,却泛着一股寒意。
“皇上息怒啊——”
“皇后娘娘——”
沈如烟忙跪下,周围奴才们也慌乱跪了一地,只有皇后身边的司棋和司墨面带惊慌,想要挡在皇后前面,却被皇后呵斥退下。
“姚雁归,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赵玉楼声音冷沉,眼底闪动着许令人心惊的嗜血和寒芒。
帝王威势不是开玩笑的,若说皇后方才排山倒海的气势令人心生颤意,那如今的赵玉楼就可比千军万马毁天灭地,明明剑指皇后,却更叫旁的人心惊胆战,令人胆寒之余,又心忧自己是否能逃过这一劫。
这才是真正的他吧。
沈如烟低着头,轻轻缓了一口气,心里想道。
皇后微扬下巴,抬步向前,让自己脖颈更进一寸,剑尖隐隐刺破肌肤,渗出鲜红血珠,落在白皙的肌肤上似雪上红梅,却莫名地触目惊心。
司棋两人脸色顿时惨白起来,只恨不能以身代之,刘安也看的焦心不已,却不敢贸然插嘴。
偏置身其中的两人,一个表情丝毫不惧,一个剑尖丝毫不抖,瞧着似真有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魄力在。
沈如烟愣怔地看着皇后,就见她直视赵玉楼,双目坚定地缓缓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
此言不亚于石破天惊,令赵玉楼气势全开,杀意顿显。
没有一个帝王愿意听到这种话。
诚然她忧国忧民之心当真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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