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惟卿点点头。
“你知道的,我与赵家的关系......”
说罢,宁扶蕊退后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我如今掌握了能扳倒赵褚林的证据,你会帮我么?”
她微微歪头,机敏的一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周惟卿。
闻言,他沉默了一刻,声音听不出一丝感情:
“什么证据?”
原来她是想利用自己扳倒那个愚夫。
钻心的疼痛从身体各处蔓延直心尖,浑身似乎都有细密的针在刺。
时隔大半年,她还是绝情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似乎丝毫也不在意他这半年过得好还是不好。
他为她抵抗了赵旻澜的指令,宁死也不肯去杀她,如今她见到自己,就连半句也未曾过问。
周惟卿神情渐渐沉落下来。
凭什么?
他只是想让宁扶蕊施舍他一点儿爱。
她明明爱那么多人,她爱百姓、爱世间万物,为何偏偏不肯施舍他一点爱?
宁扶蕊沉默了半晌,伸手递给他一张纸。
周惟卿顺手将纸接过,垂眸看着纸上的内容。
看完,他压下唇角,转而凝视着宁扶蕊。
她怎么忍心让他孤身在人间这个大泥潭里挣扎呢?
她望向自己的眸中还带着期许,多美的一双眼。
他双手微动,一片一片地将那封信撕得零碎。
既然不能爱他,那便恨他吧。
恨他也好。
至少还能在她的心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你干什么?!”
宁扶蕊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
她还想从他手伤抢过剩余的残片,周惟卿却早已料到,侧身一避。
“周某只是觉得娘子未免有些不自量力。”
在庞大的世家面前,她有如这些纷纷扬扬落下的纸片,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不如早些放弃,早些失望,还能免受一些不必要的伤害与苦痛。
宁扶蕊深吸一口气,望着满地破碎的纸片,眼中发花。
春寒料峭,晚风吹起这些纸片,每一片似乎都在嘲笑她今日所有的自作聪明。
人气到一定的程度,反而会笑出来。
她迎着风,感觉自己的神经有那么一刻失常。
她缓缓跪下来,喉中发出一声笑。
清越的干笑声中夹杂着近乎悲戚的情绪。
她努力了这么久,不过是为了这么一张薄薄的纸。
如今它却被自己最爱的人撕得破碎。
周惟卿望着跪在地上颤动的身影,臆想中的爽快并未到来。
很想知道她如今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宁扶蕊抬起空洞的眸子,嘴角一抽,不断摇摇头,用气声说道:
“没什么。”
她扶着膝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外面。
好想逃离这个世界。
她一直往前跑着,跑到了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鼻尖是刺骨冷清的空气。
她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忽然发觉它就像一张能吞噬一切的网。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她的脸上,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与雪一齐流入颈间的衣领中。
在街上站了一会儿,宁扶蕊慢慢走回了卦铺。
因为心情太过绝望,她并未发觉身后跟着周惟卿。
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卦铺,发现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年拿着一件披风站在门口,焦急地四处观望着什么。
见她一脸灰败,面颊中还挂着两行清泪,便赶紧跑了上去。
他将披风披在宁扶蕊的肩上,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宁扶蕊定定望着他,嘴一歪,喉中发出一声呜咽。
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大声哭了起来。
“我想回家——”
扎西没理解她的意思,回过头望着身后的房子,心中迷惑。
她的家不就在这里么?
管不了那么多,他轻轻将少女揽至怀中,宁扶蕊干脆顺势扒在他的肩头,哭得毫无形象,撕心裂肺。
“我想回家,我想吃爸爸妈妈做的饭菜。”
“我想念明亮的教室,我想念我的同学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我该怎么办啊!”
宁扶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从来都是别人问她要怎么办,怎么做,她从来都是有问必答。
可到了她想开口问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能回答她。
这个世界对她太残忍了。
远处踱来一个身影,在离他们十步的位置上站定,扎西警惕地望着他。
“你是谁,你想做什么?”
周惟卿的脸隐在黑暗中,他垂着手,望着二人的亲热的姿势,一言不发。
宁扶蕊哭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哭累了,又径自推开扎西,往门内走去。
宁扶蕊走了,男子也转过头。
扎西隐隐知道了什么,他上前抓住他的衣领,一拳招呼了上去。
“是不是你这厮,让阿蕊那么难过!”
周惟卿没躲,实打实地挨了一拳,鼻中一热,鼻血缓缓流出来。
只是问他道:“她难过了么?”
扎西看见这小白脸就来气,又踹了他一脚,将他推搡到一角:
“你特么神经病吧!”
忽然想起姆妈说的什么情郎,他望着那个清癯的青年,眼中更是冒火。
“等等,你该不会就是阿蕊的情郎?”
“什么意思?”
“就是为了你那破蛊毒,她一路被人追杀不说,后来为了给你求药,还差点被姆妈掐死。”
“你还敢让她那么难过,你该死!”
他将周惟卿按在墙上,继续拳打脚踢,周惟卿狼狈地用袖子抹去鼻尖的血,心中疑惑更甚。
她被谁掐?
他的蛊毒不是林苑苑请域外的郎中治好的么?
他转过头来,两手扶着扎西的肩膀道:
“你说什么?”
扎西撇开他的手,像见到什么瘟疫一般远离了他:
“滚滚滚,我说你有病!”
他跑回了宁扶蕊的卦铺,来到宁扶蕊的房间想再安慰她几句。
发现宁扶蕊已经反锁了房门,将自己关在了里面。
周惟卿趔趄地走回了家,望着地上的被自己撕得零碎的纸片,他缓缓蹲下身,一片一片地又捡起来。
捡着捡着,他又想起那个少年说的话,径自笑了起来。
他确实是该死的。
他坐书案前,点上灯,调了糨糊,将纸片放在灯前,一点一点地又粘回去。
上面的字迹小巧秀丽,字字句句发人深省,似乎凝聚了写信之人所有的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