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鸿扯出一抹生硬的笑,眼神闪烁地应付了一声:“不算熟。”
修长的指甲微微掐入掌心,带来一阵阵刺痛。
她讨厌宁扶蕊。
讨厌宁扶蕊身上散发出来的光与热。
她还在勾栏里的时候,日日像条狗一般讨好别人,在暗无天日的贫民窟里艰难求生。
凭什么宁扶蕊那么轻易便收获了众人的喜爱。
她恨她的自信,恨她的从容不迫,恨她所表现出来的每一样特质,所有的一切都衬得她是那么的不堪!
她端起身前的茶,不料手一时没拿稳,滚烫的茶水洒在了衣裙上。
她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宁扶蕊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寻声看去,只见千鸿坐在周无意对面,擦拭着身上的茶水。
宁扶蕊睁大了眼睛。
女子身形娇小,穿着翠蓝丝质上襦,雪青色的齐腰袄裙,模样端庄,梳着双髻。
察觉到楼下望过来的目光,擦拭茶水的手一愣,朝宁扶蕊看去。
柔媚的眸子泛着潋滟清波,直看得人心荡漾。
宁扶蕊按耐不住心下激动,真的是千鸿!
她朝千鸿挥挥手,笑得露出了八颗整齐洁白的贝齿。
周惟卿不动声色地捏紧了茶杯,垂下眸来,遮住了眼里那点零星的光。
昨日他尚还不敢确认,今日看她浓妆尽去,素面朝天,脸上也未蒙面纱。
当真是宁扶蕊。
她为何忽然出现在扬州,又为何伪装成花楼里的乐伶协助他们查案?
千鸿知道他这副模样就是在忍着什么,不住开口问道:“郎君怎么了?”
他喝了口凉茶,不留情面地开口说道:“别叫我郎君。”
“郎君也认得她么?”
周惟卿目含警告地凝了她一会儿,语气仍然平淡:“都说了莫要叫我郎君。”
千鸿被凶了一下,瞬间有些瑟缩,几息间便换成一副讨好的模样:“好啦,周郎莫气,千鸿知道了。”
周惟卿一闭上眼,脑中全是少女一声声娇俏的郎君,板起脸微嗔的模样,凝神思考的模样,柔情似水的模样……
看着她与那刘期归攀谈甚欢的样子,心下泛苦,原来她与谁都是这副模样。
可怜他像个春闺怨妇,还想着等她回来见他。
看她攀谈了半天,竟是离了座位,要上来找千鸿。
周惟卿心中强烈悸动,不知以何面目对她。
还好过来时戴了面具。
御史台作为国君的耳目,行事必须隐秘低调。
“千鸿,原来你来扬州了?”
“嗯,为何周郎君也在此?”
周惟卿在桌子底下笃笃敲了两声,暗示千鸿不要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是我远房表哥,我此来扬州便是投靠他的。”
宁扶蕊来回望着他们两个,一时有些好奇。
“周郎君是个好人,你若是投靠他我便放心了。”
千鸿应付地笑笑,心下愈发不是滋味。
待宁扶蕊走后,千鸿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知道他与宁芙蕊一定关系匪浅。
“我与她是在伊州相识的,都在同一个主子底下做事,总归,是不算太熟的。”
说罢,她仔细观察着周惟卿的神色,她胡诌了一段,将宁扶蕊当作宁家军领袖的事隐去。
周惟卿眸色一动,很快又将它隐藏地很好。
他微微颔首,暗自摩挲着宁扶蕊旧时给他的香囊。
他说不清如今是何感觉,忍不住自嘲地想,许是矫情自饰太久,竟连自己也看不清了。
大梁没有宵禁,宁扶蕊在福绣楼办完事后,因着终于有人来帮忙了,自己得了空,便一个人去逛扬州的小吃街。
她坐在冷饮店门口,吃着冰酪,一时吃得不亦乐乎。
身边覆下一个高大的影子,她侧目看过去。
原是周无意。
“大晚上跑来吃这些东西,不凉么?”
宁扶蕊摇摇头,吃得更欢了。
她吃着一口冰酪,一边开口问:“周郎君可是扬州人氏?”
周惟卿摇了摇头,一抹苦涩在舌尖绽开:“我自汴京来。”
宁芙蕊点点头,神思怅然道:“说起汴京,我有几个朋友也在汴京,不过我好久没回去了。”
“不回去看看?”
宁芙蕊摇摇头,叹了口气:“我还有事情要办呢,暂时还回不去。”
扬州风水养人,她才来两个月,便想一直留在这里。
她拿起一本风土人情志,想要继续打卡下一个地点。
周惟卿毅然将手盖了上去,不容置喙道:“本官久居扬州,熟知风土人情,不如本官带玉蕊娘子转转?”
宁扶蕊心下奇怪,她如今可还是福绣楼的乐伶。
这些深受儒道影响,清高廉洁的士大夫都不介意她身份的么?
不过既然他本人都已经发话,宁扶蕊便不想再纠结下去了。
听闻扬州有一家桂花酿,一碗难求,神仙见了都眼红,她其实挺想尝尝的。
走了一会儿,周惟卿垂眼看去,倏然瞥见纱罗下的白腻。
心头一动,他地给少女披上了一件外衣。
宁扶蕊心中更奇怪了。
只听他轻咳一声:“夜里冷,多穿点。”
宁扶蕊转了一大圈,手里摞着的东西越来越多。
周惟卿也好不到哪去,连身上都挂满了她买的东西。
“这个给柒柒,这个给……”宁芙蕊拿着排队排了半个时辰的赤豆莲酥,嘴里不住地念叨。
周惟卿轻轻开口:“这个给谁?”
“唔……”宁芙蕊想了一阵,“这个给我一个爱吃甜的朋友。”
她依稀记得汴京那个白衣少年喜欢吃甜的。
那时候,她时常会买一些糕点回来分给他吃。
周惟卿眼中的坚冰慢慢融化。
“周郎君喜欢吃甜的吗?”
“......”
周惟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半晌才低低应了声嗯。
宁扶蕊吃起糕点来,粉颊微鼓,眼中似有星星点点的俏皮笑意,使得他的心中愈发柔软。
“说起来你跟我汴京那位姓周的朋友还挺像的,”宁扶蕊顿住了脚步,“而且你们都是汴京来的,该不会......”
宁扶蕊的脸慢慢朝他靠近,扑闪着大眼,狐疑地盯着他。
“该不会你们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周惟卿一愣,没想到她能得出这个结论。
身边的人自喉间发出几声柔和的低笑,听得宁扶蕊脊背酥酥麻麻。
该说不说这人声音还挺好听。
微风拂起她鬓角的碎发,周惟卿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为她抚到耳边。
待他停下动作,两个人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