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无名小岛,沈家别院,书房内。
张溥枯坐在官椅上,内心五味杂陈。
他本赴京赶考,可因扬州生变,沈柏溪派人相传,不得不半道回转,回江东替沈柏溪卖命。
可成效却不尽如人意。
经过曹于汴事件,本已决裂的东林,基本盖棺定论,名存实亡。
失去朝廷奥援的苏松常缙绅,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出资助他联络江南文学诗社,设立复社以壮江南士林声势,从而令乾圣插足江南会投鼠忌器。
可他奔波两月有余,江南士子却响应者寥寥,原因就是官吏一体化考试,让那些科举无望的士子,顿时有了仕途希望,谁还跟着他瞎闹啊?
即便新政严重侵害缙绅利益,但并非每位缙绅都敢与朝廷对抗的,有的甚至想都不敢想,还约束族中子弟不得议政。
好不容易说动五个士子,前往登州扞卫名教、拯救衍圣公,却落到满门抄斩的下场。
至此,一些走得近的江南士子,像躲瘟神般离他远远的。
就连与他合称娄东二张的张采,被族老们严厉训斥了一顿,再度赴京赶考。
可这次考的不是会试,而是官吏一体化考试。
像张采这等成名士子,不与自己合伍还说得过去,就连吴传业、陈子龙等崭露头角的士子都与自己疏远了。
更令他心生恐惧的是,族老们已发话,要是他再跟沈柏溪混在一起,那就等着族中怒火。
族中还能有什么怒火?
逐出家族,从族谱中除名呗!
这让他想起过街的老鼠。
令张溥沮丧的是,他现在是欲罢而不能。
他诗文成就非凡,但没沈柏溪等缙绅扶持,才名又如何显于江东,又如何能在江南士子中具有名望?
这很大部分是银子堆出来的。
在他心绪翻转时,沈柏溪姗姗来迟,毫无违和地问道:“天如,复社组得怎么样了?”
复社!
听到这两字,张溥满肚子苦涩,自己不说孤家寡人,但也只有三瓜两枣跟着混吃混喝。
“沈家主,溥有负所望。”张溥起身,满脸羞愧道,“人人皆知新政猛如虎,可大家都慑于乾圣之威,不敢再出头露面,甚至,甚至……”
沈柏溪越听脸色越青,厉声追问道:“甚至什么?”
花了二十多万银子,结果一事无成。张溥底气不足,弱弱地回道:“甚至偷偷过江,去京城参加官吏一体化考试了。”
听到江东士子离心离德,沈柏溪胸口顿感一阵填堵,恨恨道:“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们都给老夫等着,迟早要你们好看!”
听到白眼狼这个字眼,张溥心中更不是滋味,要是有可能,他也非常乐意做白眼狼,总比跟着沈柏溪一起死好。
可自己拿了他巨大好处,想要离开也不能啊。
问题是他现在真的有心无力。
前些年苏州生变,他可是在其中出了大力的,那时有多么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么心灰意冷。
真的没法干啊!
自古以来,没哪个皇帝像乾圣这般玩的,玩的一点都不剩,连残羹冷炙都不给人吃。
思绪又是翻转许久,张溥苦笑道:“沈家主,没人响应,复社真的组不了。”
“那么多银子都白花了,啊!”沈柏溪嘶吼起来,面目狰狞,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张溥顿时吓了一跳,连忙道:“沈家主,不是溥不尽力,而是士子们家族向乾圣低头了呀。”
“哼,皆是些鼠目寸光之辈!等大事成了,再跟他们算总账。”
见沈柏溪的注意力转向别处,张溥心中方松口气,他以张家庶子身份混到如今,深知这些缙绅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沈柏溪杀自己,甚至不如捏死一只蚂蚁简单。
“那你接下来如何行事?”
听到沈柏溪问,张溥心顿时又提了上来,沉吟片刻,不答反问道:“沈家主,可知五小君子事?”
“五个士子而已,杀了便杀,何足挂齿?”沈柏溪毫不在意。
这更令张溥心凉,立马想到自己将来是怎么死的。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道:“沈家主,朝廷圣旨未到,地方官府便已开始抄家。据学生听闻,所抄家产一分不少地封存,只等乾圣派人接收。”
五小君子不是江东几府人,但也是南直隶士子。
那些地方官员都曾响应苏松常缙绅号召,上奏疏给乾圣,请求开盐路。
但乾圣的回复,归纳起来只有四个字:回京待参!
乾圣的强硬,吓得地方官员胆战心惊,除上疏请罪外,也疏远苏松常缙绅。
但没想到,南直隶如今还是僵局,他们即以实际行动要将自己给摘出去。
这事沈柏溪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但他深知当局势翻转时,这些贪得无厌的墙头草,立马会重新回到自己阵营中。
因此,对此他并没生气,淡淡地回道:“只怕乾圣没这牙口吃。”
这老头哪来的自信呢?
难不成他已老眼昏花,看不出如今不再是任意拿捏的天启,而是不杀人却诛心的乾圣?
张溥深黯士权与皇权争斗,但缺乏战略眼光,他看不出沈柏溪翻盘的机会在哪。
沈柏溪当然也不会告诉他,联络海盗与倭寇之事,只有几个核心死党才知,即便是陈世扬,那也是因为一切在掌控中,方让其参与其中。
“复社暂时停了吧。”
张溥心中刚松口气,便又听沈柏溪吩咐:“天如,现在江东几府的官场都不稳,你在这方面用点心思。”
“可……”
他刚一开口,即被沈柏溪打断:“告诉他们,现在疏远,老夫能理解。但希望形势好转时,他们能站出来支持老夫,支持江东缙绅。天如,这点你总能做到吧?”
这老头藏得真够深的,有反败为胜的手段,竟不让我知道!
张溥内心愤怒,表面上却恭恭敬敬道:“沈家主放心,以大明文官的德性,这点溥还是做得到的。”
沈柏溪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道:“去柜上支三万银两。”
“是,沈家主。”张溥起身,向沈柏溪行一礼,离开书房。
稍倾,沈柏溪重哼一声,对张溥的无能表示不屑。
“老爷,陈家主求见,说海上来人了。”
听了管家禀报,沈柏溪心中顿时一怒,陈府中眼线不少,海上来人之事,竟不见有人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