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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的心里则比她还要震惊,下意识的朝周围看了一眼。

整个喜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看着我们三个人,我又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漆黑的天幕却被这灯火通明的南宫府映得一片嫣红,恍如不夜天。

我想了想,急忙站起身来。

南宫煜急忙走了上来,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关关和奚玉樱,然后对我笑道:“太后恕罪,微臣招呼不周,是微臣的罪过。”

“南宫大人不必自责,本宫并没有责怪南宫大人。”

我自然的微笑着:“只是,听闻南宫府的后花园乃是依照江南园林而置,与召业其他地方的风景大为不同,本宫想去看一看。”

“原来太后还有如此雅兴,就让老臣——”

“不必了。”我微笑着道:“本宫还是喜欢一个人欣赏风景。”

“哦。”南宫煜看了看我,他的目光显然是在琢磨着什么,但对于我平静如湖面的笑容,似乎又实在琢磨不出什么来,便微笑着一侧身:“太后请。”

我笑了笑,又对着其他人做了一个随意的手势,便朝喜宴后面的花园走去。

沿着后门那条小路走出了一个拱门,迎面看到的便是一个火树银花的不夜之城。

传闻倒真是不假,南宫府的园林的确是集江南园林之精粹,亭台精致,楼阁玲珑,所有的树木和廊檐下都挂着灯笼,影影绰绰,如繁星点点,灯光倒影在环抱着园林的流水中,如同一片星河。

我慢慢的走到了一处小桥上,举目四望,周围一片宁静。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事。

我这才放下心,看着桥下流水中的一片星河,波光粼粼璀璨夺目,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可刚刚一转身,就看见夜色中一个袅娜的身影慢慢走来,而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关关。

她来,我倒并不意外,我知道我们之间应该不会就这样成为陌路。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而来。

眨眼间,她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低头看向了我微微隆起的小腹,道:“没想到短短数月不见,你的身份就变了这么多,还怀了身孕。”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她话语中似乎有一些隐隐的深意。

“关关姑娘想说什么?”

“听说,是先皇的遗腹子?”

听说?这两个字在这个时候格外的刺激了我,尤其是她脸上那种猜测揣度的神情,尤其想到那一夜,凌少扬明明是在与她对酌,却在半夜跑到延福殿来对我施暴,我咬了咬下唇,尖刻的道:“我是永嘉太后,肚子里怀的当然是先皇的骨肉!”

“是啊,太后与先皇躞蹀情深,真令人动容。不过——”她看了我一眼:“当初的监国太子,似乎也对娘娘用情极深的啊。”

“……”

“我记得当初太后在马场出事,监国太子那种紧张的样子,好像恨不得杀人,还从来没有看到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能紧张成那样呢。”

我握紧了拳头,抵抗着胸口的一阵刺痛。

但这种痛,和当初在殇阳城外,一步一步离开的痛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我想,太子他,应该是很爱慕太后的吧。”

“……”

“只是不知道——”关关眼波流转,看着我苍白的脸:“如果他知道太后一心只有先皇,还怀了先皇的孩子,而他却连一点血脉都无法留下,会不会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啊。”

这一点,也正是我心里最深的痛。

这个孩子生下来,真的无法表明他的身份,他只能是先皇的遗腹子,否则,这件宫廷丑闻传出,不仅与我,就是楚风,和那个死去的人,名誉也是无法挽回的。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来,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而风中似乎还响着脚步声。

我谨慎的朝后看了一眼,一片漆黑,也不见有人,也许是我的错觉吧,不过也好,我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了。

于是,我冷冷道:“关关姑娘今夜要说的话,就到此为止吧。本宫是永嘉太后,心中从头到尾只有先皇一人,爱的是他,想的是他,无法忘记的也是他,请关关姑娘不要再做他想了。”

说完,我微微一颔首,转身朝喜宴走去。

喜宴上仍旧是一派觥筹交错,歌舞升平的景象,气氛已经达到了最高,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带着微醺的酒意,高声谈笑着,连韦玉声一派的人也慢慢的放缓了神情,融洽了起来。

我坐回了座位上,感到有些虚弱的无力。

少羽似乎看出了什么,侧身过来轻轻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

“如果——”他的脸色有些复杂的看着我:“如果你真的熬不下去,就回去吧,朕派人送你。”

看着他小心谨慎的样子,我心里淡淡一笑,我知道所有的人都有这样的想法,不同的是有人是关切,有人是鄙夷,也有人是痛恨,我和南宫的这段关系,如果真的要断,就只能在今夜,断个一清二楚了。

于是,我平静的道:“我说了没事。”

这时,玉穗儿倒是在旁边轻轻道:“怎么回事?刚刚就看到新郎官不见了,现在吉时已到,怎么还没出现。”

新郎官不见了?我有些吃惊,抬头一看,却看到喜宴的后门,刚刚我去园林的那个地方,那熟悉的身影慢慢从夜色中走了过来。

南宫弥真,依旧是一身喜服殷红添彩,可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南宫煜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你去哪儿了?”

“……”

他一言不发,只木然的看着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做出了一个释怀的笑意,说道:“让叔父担心了。吉时已到,侄儿这就去拜堂。”

说完,他都也不回的转身朝后堂走去,只留下了一个如风的背影。

关关也回来了,我发现她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连眼角都有点发红,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在兴奋一样。

不一会儿,司仪高声道:“吉时已到!”

顿时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了喜宴的另一头,新浪手中牵着一朵红花,红绸的另一头,被一双白皙如玉的纤纤玉手牵着,慢慢的跟着他走了上来。

水寻幽,她也是一身凤冠霞帔,殷红的喜服掩盖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却掩盖不住她惊人的美丽,头上的金冠华贵非常,垂下的珠帘挡住了她绝美的脸,又隐隐露出一些,让人移不开眼。

她被南宫弥真领着,一直走到了喜堂前,天地君亲,红烛耀喜,在司仪官的贺声中,他们慢慢的跪拜——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拜过了这三拜之后,原本应该送新人入洞房,但今夜我和少羽都在场,身份不同,新人也就免去了那个仪式,而要来向我们和所有的宾客一一敬酒。

第一杯,他们敬了少羽,我知道少羽一直以来对南宫都颇有些不满,但今夜毕竟是良辰美景,他也不便发作,喝了那杯酒便淡然坐到的坐到一边了。

然后,这一对新人走到了我的面前。

一瞬间,整个喜宴全都安静了下来,几百双眼睛在这一时刻全都看向了我们三个人,带着不同的情绪,静静的看着。

我起身,微笑着看着他们,而南宫也带着她的妻子,微笑着看着我。

一只汉白玉圆杯奉到了我的面前,我轻轻的拿起,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被周围的一片红映得也有些发红了,而他的脸上,却是平静到近乎残酷的笑容。

俊美,如刀。

“太后娘娘,”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今宵良辰,微臣抱得美人归,还要多谢太后娘娘为末将与寻幽赐婚,皇恩不敢忘。这一杯水酒,敬太后。”

我一举杯,与他同饮。

酒并不烈,可这一口喝下,却好像喝下了一团火,从嘴里一直烧到了心里,一种难言的痛楚升上来,好像要把我的身子撕裂。

我忍着那种痛,抬头看着他,开口虽然有些难,但还是坚持说道:“南宫将军,福慧人间君占尽,鸳鸯修到傲神仙,难得二位情真意切,缘定三生,有情人终成眷属,乃是——人间一大美事,也是本宫乐见。”

说完,我放下手中空的玉杯,拿起了桌上的另一只盛满酒的瓷杯,走到了水寻幽的面前。

她的脸色依旧淡淡的,可那双向来冷漠的眼睛在这一夜似乎被身边这个男人柔化成了秋水,透着烛光,竟也显得如斯温柔,我微笑道:“水——不,是南宫夫人。”

听到这四个字,南宫似乎微微颤了一下,水寻幽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向我:“太后娘娘。”

“南宫将军是本朝的大功臣,也数次,为本宫,立下汗马功劳——”

我突然有些说不下去了。

这些话,明明是我之前想了无数次,也在心里说过无数次,可这个时候心里的痛,却远超过我所能想到,指尖挣得惨白,连杯中的酒都溢出了。

南宫看着我,那平静的目光里又闪烁着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脑子里所能想的一切都忘记了,这一刻,我只能说出自己心里的话——

“南宫夫人,好好的照顾他。”

比起之前的花团锦簇,这句话未免结束得太过简单,也太过仓促,周围的人都看着我们,隐隐在议论着什么,而我已经微笑着与水寻幽举杯,饮下了那杯酒。

喝完这一杯,他们就应该接着去敬旁边的奚玉樱,我漠然的转开脸,正要坐下,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小心!”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就感觉自己的身子落入了一具熟悉的胸膛中,而我的手,还有险些脱手落下的杯子,也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紧紧的抓住了。

一抬头,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眼睛。

整个喜宴,一片哗然!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自己似乎也吓了一跳,完全愣在了那里,等到少羽反应过来,一把拉开他,将我护在身后,两个人还有些回不过神。

“太后,你没事吧?”少羽一脑门的汗,看着我,目光很急促:“有没有不舒服?”

“没,没事。”

我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眼睛,却避不开另一个人炙热的目光,还有周围那几百双震惊的眼睛,看着这一幕,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的异象。

而水寻幽,从头到尾,只静静的站在那里,不知那珠帘轻晃的后面,那张绝美的脸是什么表情。

少羽关切的道:“太后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宫休息了吧。毕竟——孩子需要休养。”

我这个时候才有些回过神,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那只酒杯已经被南宫扶着我的时候拿走了,顿时一阵懊恼。

南宫煜看着我们,突然一笑,回身对宾客道:“大家继续,不必客气。”

这话无疑是给僵冷的场面解冻,所有的人又开始划拳喝酒,可我依稀能听到一些议论声传来——

“孩子?谁知道那是谁的孩子?”

“就是嘛,先皇的身体一直不好,真能留下这个遗腹子吗?还是别人的野种?”

“两个人私奔都到大渡口了被抓回来,谁知道这中间——能干净吗?”

“嘘,小声些……”

他脸色苍白的看了我一眼,终究没有说什么,转身准备去想奚玉樱敬酒,可就在他们这对新人刚刚走到奚玉樱面前的时候,一直冷眼旁观的关关站了起来。

“太后娘娘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肚子里的孩子有些不安分啊?”

她一开口,所有人又都安静了下来。

我抬头看着她,面色不虞,不知她又要说什么?

只见她走到我身边来,微笑着道:“也对,胎儿到了五个多月的时候,应该是胎动最多的时候。看太后的腰身,应该是怀孕有五个多月了吧。”

“……”我的心已经揪紧了。

“不过,五个多月前,不是先皇被药力反噬,在延福殿修身养性的时候嘛,娘娘这个孩子,是在那个时候有的吗?”

我的身子都在发抖,想要让她住口,可喉咙却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扼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人此刻已经全都震惊得目瞪口呆,发出惊愕的低叹。

“而且,关关好像记得,在娘娘被玄武国人劫走的前一天晚上,监国太子酒醉闯入了延福殿,所有跟去的人全都被挡在外面,不得而入,而娘娘——”她的目光中突然透出了一阵针尖般的刺,看着我们这一边:“您的哭声,哀求声,响了一整夜啊!”

“啪!”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酒杯在南宫的手中被捏碎,鲜血与酒水溅了他一身。

他的眼睛都发红了,死死的瞪着我:“他——他不是临幸你?!”

临幸?原来他一直因为,凌少扬是利用了权势和身份,临幸了我?

我凄然一笑,泪水夺眶而出。

没想到,这个我决心隐藏一生的秘密,就这样被关关毫无顾忌的大白天下,好像在所有人面前扒光了我的衣服,将我最大的羞耻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咬着牙,狠狠的转头看向她。

而她,仍旧看着我们这一边,目光冷冷的,似乎带着一丝得胜的冷笑。

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她好像并不是在看着我。

这时,南宫整个人都有些颤抖了,像是不敢置信的:“他,他怎么会这么做?他不是这样的人啊!他为什么会对你——”

他不是这样的人?

可他的确做了这些事!

承受着几百双眼睛里别有深意的目光,我觉得灵魂都像要被压垮了,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被一双手稳稳的接住,回头一看,是少羽,他的脸上也是苍白的,那双虎目突然像是不敢看我了,只能低垂着看向地面。

他,也觉得这样的丑事,难容于世吧。

就在场面僵到无法再僵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走了出来,一直走到了关关的面前,“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了她的脸上。

定睛一看,竟然是奚玉樱。

她的脸色近乎发青,那双精明内敛的眼睛充血发红,死死的盯着关关,像是恨不得立刻杀死她,而关关挨了这一掌,嘴角都被打裂了,却一点也不生气,啐了一口血沫,转过头来看着她,讥诮的笑了。

“公主殿下。”

奚玉樱看着她,一口银牙咬得格格作响,恨恨道:“水——明——姬!”

看着这一幕,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关关把这件事说出来,她的目的并不是打击我,我不是她的目标,我只是她的手段,她真正要对付的——是奚玉樱!

奚玉樱对凌少扬用情极深,从我们第一天见面,她就一直在暗示我根本配不上凌少扬,也许这是她对自己用心用情的一种安慰,无可厚非,可现在关关将那一夜凌少扬对我施暴的事说出来,无疑伤得最重的,是她!

可是——关关为什么要这么做?

水家,是白虎国的名门,水寻幽与奚玉樱的关系也匪浅,为什么要她却对奚玉樱有如此大的敌意,甚至不惜用这样的方法来伤害她?

她做这些事,是个人的行为,还是水家的行为?!

一连串的问题冒出我的脑海,我一时有些分辨不清,只能看着那两个女人冷冷的对峙。

就在这时,一个殷红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过去,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水寻幽。

她看了关关一眼,冷冷道:“下去。”

只这两个字,关关似乎心有不甘,但终究没有说什么,只冷笑一声,捂着红肿的脸转身走了,而远远的,似乎能听到她放肆的大笑。

水寻幽又转头看向奚玉樱,倒没有说什么,而是吩咐道:“公主身体不适,送公主回别苑休息。”

旁边的仆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簇拥着奚玉樱下去了。

然后,她一步一步的走了回来,我看着她慢慢的与我擦身而过,走到了我身后南宫的面前,柔声道:“夫君,今夜是你我的洞房花烛之喜,许多事还是等到明日再做计较吧。大家,还是尽兴为妙。”

好一个冷静的女子。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心里也忍不住暗暗的赞叹她,三言两语将场面打发了,还能如此顾全大局,不愧是名门之后!

南宫看了看她,又抬头看向了我。

这个时候,如果说心里还有什么痛,也许已经不是为了这场婚事了,我突然觉得一切正如当初他所说,是有道的,如此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如此的他!

只是——我心中更清楚,如此的女子到了南宫家,只会让我的将来,更难!

我慢慢的起身,虚弱的对少羽道:“皇上,本宫身体不适,就先回紫宸宫了,皇上,是否与本宫一同回宫?”

“好。”

少羽忙不迭的点头,扶着孱弱苍白的我,在所有人拜倒时诧异而复杂的目光下,慢慢的走出了南宫府。

坐在回程的金车上,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车轮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的夺夺的声音,而车厢内,少羽与我无言对坐,一句话也没说。

不过我知道,他心里有很多话想问,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问。

我闭目养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平复下来。

一睁开眼,就看见他紧张的目光看着我:“行思,你——”

我淡淡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他退缩了一下,微微咬了咬下唇,像是一个被大人斥责了的孩子,有些难耐但还是点了点头,而就在这时,我和他都听到了一阵风声,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充满煞气的压迫感。

他的虎目一下子睁圆了,立刻撩开帘子看向外面。

马车走到了一片漆黑的巷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的灯笼发出淡淡的殷红的光,什么也看不到。

周围的侍卫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全都停了下来,拔剑出鞘。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我上前轻轻道:“皇上,不用担心。”

“嗯?”

他不解的看着我,我慢慢的将手伸出了窗外,轻轻一挥,立刻,周围的人又听到了一阵异样的风声,但那种煞气的压迫感已经消失殆尽。

少羽睁大眼睛看着我:“你,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