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璇去买水。
站在报刊亭门口,她紧张地把五根手指头抠进网球拍的网线,抓来抓去。
她不知道江明映会不会答应她的条件,会不会改变主意、会不会不想兼并新红星厂——现在是她更需要新红星厂被兼并——欠债2000万!
2000万!我天呢!
“太子奶打折。”女老板说,“买一送一。”
“两瓶水。再给我来两盒太子奶。”罗璇警惕,“等等,为什么打折,不是临期的吧?”
“不是。”老板指了指电视。
报刊亭上的电视正在播:“太子奶集团仅将土地抵押给花旗银行5天后,花旗银行在北京高院提起诉讼,要求太子奶提前偿还全部贷款,导致太子奶陷入债务危机。随后,英联投资、摩根士丹利、高盛三大投资银行与太子奶签订协议,声称再注资4.5亿元,骗取李途纯61.6%太子奶股份……”
女老板抱着手靠在橱窗边:“太子奶被人盯上,做局抢走了嘛。”
……
罗璇抱着两瓶水两盒奶回到网球场,放在江明映旁边。
江明映看到太子奶,浑身一震,意味深长地看着罗璇:“你在警告我?因为我搞不定本地关系,就会变成多方势力的小肥羊?被人盯上做局?”
罗璇微怔。江明映点点头:“你消息倒是灵通,知道这件事背后的黑手到底是谁。”他看着罗璇,“谢谢你的警告。我听进去了。”
罗璇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成熟敏感、谨言慎行地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
江明映站起身:“今天打得很愉快。”
对于分股的问题,他也不说答应,也不说反对。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表的态别表——罗璇算是学到了。
她弯腰收拾球包,后腰一凉,才想起衣服上破的洞,急忙把毛衣向下扯了扯。这一动不要紧,她清晰地听见布料“刺啦”的一声,裂开了。
罗璇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一件外套轻柔地披她在身上,江明映在头顶笑着解围:“我还以为是后腰挖洞的新设计。”
罗璇按住江明映的外套。
江明映体贴的时候,从行为到语言,都让人如沐春风。
家丑不可外扬,罗璇说:“就是新设计。”
江明映很有眼色地没再继续谈论。
罗璇站起身。
可江明映没有像以往那样拉开距离,而是站着没动。于是,等罗璇站起来,才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有些过近了。
罗璇后退了半步。
江明映没动。他手插着口袋,慢慢说:“你等下有什么安排?”
罗璇听出些不一样的滋味。
她希望江明映兼并新红星厂。她希望从江明映那里借一大笔钱。她未来的事业,很有可能和江明映捆绑。而江明映有50%的可能性支持她。
于是,罗璇说:“我没有安排。”
于是,江明映微微笑了。
“那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罗璇这才注意到,天色已经晚了。夕阳大片大片漫溢上来,似血,到处都是幽暗的红色。但光芒尚未全消,余晖的碎末涌动在空气中,浮光跃金。
她点点头,直视着江明映:“你是请罗厂长吃饭吗?”
江明映看了她一会,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想了想,露出英俊得无懈可击的微笑:
“我想和你约会。”
他笑着说。
……
罗璇觉得有点意思。
一个光鲜的、无懈可击的、浑身奢侈品的男人,请求和一个衣服上破了个洞的女人,约会。
她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被人骗,也骗人,雪灾见过,暴动见过,夺过权,搞过清洗,揍过人。人心幽暗如峡谷,不知渊深几许。如果天上掉下来一个哪里都好的男人,只是和她打了局网球,就对她一见钟情、爱得死去活来,那么他不是杀猪盘,就是割腰子。
江明映是一条精明、势利、自私的鬃狼。
可是,难道她现在就不精明、不势利、不自私了吗。
这里没有受害者。只有两个心怀鬼胎的成年男女罢了。
罗璇笑了:“好啊。”
……
深夜11点半,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老戴猛地推门进来,赵书记吓了一跳:“老戴!发生什么要紧事了?大半夜的!”
老戴笑得神秘兮兮:“你猜我刚刚看到什么了。”
赵书记看了眼时间,骂道:“你就会吓我!你能看到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老戴立刻庄严脸:“老领导,您侮辱我的人格可以,可不能侮辱我刚补的门牙!就我这点工资,嘿,补牙顶我辛辛苦苦干半年呢!”
赵书记挥手:“走开,走开。罗桑厂上一批网球裙被人说质量差,记者要写报道骂我们,报社打电话给我,我正头疼这事!你找个时间请人家记者吃饭,解释一下罗桑厂停产的事。郑厂长那王八蛋!罗桑厂下个月工资还没着落,钱呢,钱从哪里来?”
老戴又笑了。他低声说:“老领导,我啊,看见那个外商江明映,和罗璇一起吃饭呢。”
赵书记面无表情,手里的笔却悄悄敲起了桌子。
老戴嘿嘿一笑:“都是年轻人。小罗呢,穿一件红裙子,特别好看,身上披着小江的外套。小江蛮体贴,帮小罗挡风拎包,嘘寒问暖,长得一表人才,啧啧,是个好青年。”
赵书记打趣:“之前口口声声江明映、江明映,现在就变成小江了?你算什么,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老戴说:“小江以后就是罗桑县女婿了,以后本县招商引资,产业升级,拉升经济,他能不帮忙?小罗个高、漂亮、有文化,是咱们罗桑县的好姑娘,我一算,小江真是个好归宿!”
赵书记长长地“嗯”了声:“照你这么说的话——这两个年轻人,确实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