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呼啸,靠山屯的李老六窝在自家土炕上,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噼啪作响,映得屋里红光闪烁。他裹着棉袄,盯着窗外,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啪啪”声。屋外黑得像泼了墨,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阵冷风裹着雨腥味钻了进来。卫衔刀走了进来,抖落蓑衣上的水珠,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咧嘴一笑:“老六,俺常年在外走镖,刚回来发现屋顶漏了,你二叔在帮我修呢。这雨下得跟天漏了似的,闲着也是闲着,我给你来一段,保准你听了腿肚子发颤。”
李老六一听来了精神,忙往火盆旁挪了挪,拍拍炕沿:“卫大哥,难得见你回来,快坐!什么故事?赶紧说说!”
卫衔刀也不客气,盘腿坐下,烤着火,眯起眼,声音低沉下来:“这事儿啊,发生在二十年前,我还是个愣头青镖师的时候。那一回,我撞上了个裹着百年蓑衣的僵尸,差点没把命丢了。”
李老六瞪大了眼,咽了口唾沫:“僵尸?真的假的?”
卫衔刀哼了一声,拍拍胸口:“比真金还真,那个僵尸……。”
那是个雨夜,天黑得像盖了锅盖。我当时刚押完一趟镖,从外地往回赶,路过一片荒山野岭。雨下得急,风刮得像刀子,割在脸上生疼。镖车走不动了,我只好找个地方避一避。
远远瞧见山坡上有座破庙,房顶塌了一半,墙上爬满藤蔓,像个张着大嘴的怪兽。我心里嘀咕,这地方看着就不吉利,可总比淋成落汤鸡强。我把镖车停在庙外,拎着刀走了进去。
庙里一股霉味,地上满是枯叶和鸟粪。正中间的神像早就没了脑袋,只剩个光秃秃的石台。风从破窗钻进来,吹得我直打哆嗦。我捡了些干柴,生起一堆火,蹲在旁边烤衣服。火光跳动,影子在墙上晃来晃去,像一群鬼在跳舞。
我正迷迷糊糊要睡过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怪声,像是什么东西踩着泥泞走路,“窸窸窣窣”,时断时续。我猛地睁开眼,握紧刀柄,心跳得像擂鼓。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活人?
我壮着胆子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雨幕里,一个黑影慢悠悠地走过来,披着一件破旧的蓑衣,头戴斗笠,低着头,看不清脸。那家伙走路怪得很,一跳一跳,像脚底下装了弹簧。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想起村里老人们常说的鬼话:雨天横死的人,怨气不散,会化成僵尸,裹着生前的衣裳,四处找替身。
那黑影越走越近,我闻到一股臭味,像烂肉泡了水,恶心得想吐。我咽了口唾沫,大吼一声:“谁在那儿?站住!”
黑影停了下来,慢慢抬起头。借着火光,我看清了它的脸——那哪是人啊!一张脸皮肉翻卷,像被狗啃过,眼睛是两个黑窟窿,眼珠子早就没了,嘴里淌着黑乎乎的液体,牙齿尖得像野兽。它头上的斗笠歪歪斜斜,蓑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草绳都烂得露出一截截白骨。
我吓得腿一软,差点没坐地上。那僵尸张开嘴,发出一声尖叫,像指甲划过铁皮,刺得我耳朵疼。我咬紧牙,拔出刀,喝道:“别过来!再走一步,我剁了你!”
它像是听懂了,歪着头盯着我,嘴里“咕咕”作响,像在笑。下一秒,它猛地一跳,扑了过来,速度快得像一阵风。
我挥刀就砍,“咔嚓”一声,刀锋劈在它肩膀上,却像砍在石头上,震得我虎口发麻。那僵尸一点事儿没有,伸出干枯的手爪,直抓我胸口。我急忙侧身躲开,可它的指甲还是勾住了我的衣襟,“刺啦”一声,撕下一块布。
我退到火堆旁,心跳得像要蹦出来。僵尸又扑过来,我抓起一根烧得通红的木棍,狠狠砸向它的头。火花四溅,它发出一声惨叫,退了两步。我一看有戏,赶紧又抓了几根柴火,点着了朝它扔。
火焰蹿起来,烧得它“嗷嗷”乱叫,身上冒出黑烟。那蓑衣是草编的,湿归湿,可一沾火就着得快。我心想,这是个机会,得烧了它的蓑衣,说不定能干掉它。
我一边躲着它的爪子,一边找空子。僵尸的动作越来越狂乱,像发了疯的野狗。我瞅准时机,抄起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棍,猛地插进它胸口的蓑衣里。“轰”的一声,火苗窜了起来,蓑衣瞬间烧成一片火海。
那僵尸在雨里挣扎,火光映得它像个火人。它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双手乱挥,想扑灭身上的火。可雨水再大,也压不住这火势。没一会儿,它踉跄几步,轰然倒地,烧成了一堆焦黑的骨头。
我瘫坐在庙门口,喘着粗气,雨水混着汗水淌下来,衣服湿透了。火光渐渐熄了,只剩一股焦臭味飘在空气里。
天还没亮,雨小了些。我正收拾东西准备走,庙角里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我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才发现墙根底下蜷着个老乞丐,瘦得像根柴,身上裹着破布,脸皱得像老树皮。
我走过去,皱眉问:“老丈,你啥时候来的?我咋没瞧见你?”
老乞丐咳了两声,抬起头,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雾。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小伙子,我昨晚就来了,躲在这儿看你斗那鬼东西。胆子不小啊。”
我一愣,心想这老头莫不是吓傻了,昨晚那场面,他居然敢看?我试探着问:“你认识那玩意儿?它啥来头?”
老乞丐眯起眼,声音低得像耳语:“那是个蓑衣僵。百年前,这山里有个樵夫,雨天砍柴,失足摔下山崖,死了都没人收尸。雨水泡了他的蓑衣,怨气越积越深,尸体就成了僵尸。每逢雨夜,它就出来找人替死。”
我听得头皮发麻,问:“那咋对付它?”
老乞丐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纸,递给我:“火能烧它,可烧不死。得用这个——镇魂符。贴在它脑门上,才能让它魂飞魄散。”
我接过黄纸一看,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红字,像小孩乱涂的。我半信半疑:“这玩意儿真管用?”
老乞丐瞪我一眼:“废话!老道士传给我的法子,能有假?你昨晚烧了它,不过是烧了壳子,下回它还能再起来。”
我心里一沉,忙把符纸揣进怀里,拱手道:“多谢老丈指点。不知还有啥要注意的?”
他摆摆手,慢悠悠地说:“僵尸怕火,也怕正气。你心不虚,邪不压正,就没事。”说完,他裹紧破布,又缩回墙角,像睡了过去。
我站在那儿,愣了半晌。外头天色渐亮,雨也停了。我收拾好东西,赶着镖车下山,心里却总觉得不踏实。
过了几天,我又得走那条路。这回是晴天,我心想没了雨,那僵尸应该不会出来。可天有不测风云,刚到半山腰,天就阴了下来,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赶着车加快脚步,可没走多远,远处又传来那熟悉的“窸窣”声。我扭头一看,妈呀,那僵尸又来了!蓑衣烧得只剩几根草绳,挂在骨头上,脸上的肉烂得更厉害,像被蛆啃过,黑水滴滴答答往下淌。
我暗骂一声,拔出刀,掏出怀里的镇魂符。这回我有了准备,打算跟它拼个你死我活。
僵尸跳过来,我故意退了几步,引它靠近。等它一爪子抓过来,我猛地侧身,把镇魂符拍向它的脑门。符纸一贴上去,它像被雷劈了,僵在原地,嘴里发出“呜呜”的怪声。
我趁机一刀砍向它的脖子,“咔”一声,头骨滚了下来,身子晃了两下,倒在地上不动了。我怕它再起来,又捡了块石头,把头砸了个稀巴烂。
这回,它可能真的死了。阳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它身上,那堆骨头冒出一股黑烟,慢慢散了。
卫衔刀讲到这儿,停了下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李老六听得目瞪口呆,手里的烟袋锅子都忘了点火。他眨眨眼,问:“卫大哥,后来呢?你咋回来的?”
卫衔刀哈哈一笑,拍拍腿:“后来啊,天放晴了,我赶着镖车回了村。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雨夜走那条路了。那张符纸我一直留着,挂在床头辟邪。”
李老六啧啧称奇:“真是邪乎啊。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卫衔刀摆摆手,站起身:“本事算不上,就是命大。俗话说,‘邪不压正’,只要心不怕,鬼也奈何不了你。”
说完,他披上蓑衣,推门出去。李老六送到门口,望着他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久久平静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