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软的草甸在月光下泛着霜色,胡瑾腕间的银纹随着光团闪烁频率加快而变得灼热。
林悦被他攥着的手腕生疼,绣鞋碾碎几簇挂着冰碴的枯草,那些细碎的破裂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光团悬停在枯井上方三寸,井沿的青苔泛着幽蓝微光。
林悦刚要伸手去碰,胡瑾突然用带伤的掌心裹住她的指尖。
尚未愈合的伤口渗出血珠,在触到光团的瞬间竟凝成半颗剔透的红玛瑙,啪嗒掉进井中。
万千萤火突然从井底喷涌而出。
林悦的裙摆被气流掀得翻飞,鬓角碎发粘在沁出汗珠的颈侧。
那些萤火聚成环状笼罩住两人,每粒光点都映出他们骤然放大的瞳孔。
胡瑾后撤半步撞上老槐树,树皮剥落的簌簌声里,萤火突然炸开成漫天雪片。
雪片落地变成铜镜,镜中传来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
林悦看见八岁的自己蜷缩在虫洞穿梭舱里,指甲抠着透明舱门渗出血迹;胡瑾面前的镜面则浮现出暴雨夜的血泊,十三岁少年握着断剑跪在满地朱红里,族徽玉佩碎成三瓣。
更多铜镜从地底钻出,映出虫洞爆炸时的炫目光斑,映出祠堂刑架上滴血的铁链。
林悦感觉有冰冷藤蔓缠上脚踝,低头却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镜中扭曲——那个镜像突然伸手拽住她真身的衣袖。
胡瑾的佩剑哐啷出鞘,剑锋斩断的却是他自己的记忆残片。
他腕间银纹已经蔓延至肘部,每次挥剑都会在空气里拖出细碎星火。
林悦被五六个镜像同时拉扯,发簪不知何时掉落,青丝扫过镜面竟发出金属相撞的铮鸣。
\"闭眼!\"林悦突然咬破舌尖厉喝,血腥味混着虫洞能量在喉间翻涌。
她拽下腰间锦囊,将去年种出的金蚕丝猛地抛向空中——那些浸泡过三月桃露的丝线遇风即长,眨眼间织成泛着淡金光芒的茧形屏障。
铜镜撞上蚕茧发出冰裂声,胡瑾剑尖挑破最后一个袭来的镜像时,正看见林悦指尖渗血点在蚕茧中心。
少女被夜风吹散的发丝间浮动着金粉,那是她上元节用冰莲与萤石磨制的颜料,此刻正顺着蚕丝纹路游走成星图。
幻象在星图成型的刹那消散殆尽,枯井边的光团却膨胀了两圈。
胡瑾用剑鞘撑地喘息,发现腕间银纹褪成了淡青色。
林悦抹掉鼻尖血珠,从袖袋摸出颗莹白种子按进泥地,眨眼间长出的冰昙花将残余的镜面碎片冻成齑粉。
\"蚕丝掺了桃花盐?\"胡瑾用剑尖挑起半片残茧。
\"还有端午正午晒的艾灰。\"林悦踢开脚边冰渣,鬓角汗湿的碎发被月光染成银蓝,\"上次你说祠堂结界怕秽物......\"
光团突然发出类似瓷盏轻碰的脆响,两人同时转头,看见那团莹白中心裂开蛛网状的细纹。
井沿的青苔不知何时爬满了血丝般的纹路,而胡瑾腕间褪色的银纹又开始发烫。
林悦藏在背后的手悄悄攥紧还剩半袋的金蚕丝,冰昙花的根系正在地底悄然延伸。
胡瑾的剑鞘还沾着冰昙花的碎屑,林悦指尖的金粉突然剧烈震颤。
枯井上方的光团毫无预兆地迸出刺目白光,蚕茧屏障如同春雪遇阳般消融,光柱直直穿透林悦的胸口。
\"咳——\"林悦踉跄着撞进胡瑾臂弯,咳出的血珠溅在他玄色衣襟上晕开暗红。
她后颈的虫洞印记烫得惊人,那些缠绕在冰昙花根部的金蚕丝突然寸寸断裂。
胡瑾的手掌按住她后背要穴,却摸到满手湿黏。
林悦绣着桃枝的鹅黄衣料已被血浸透,他瞳孔收缩成尖锐的芒刺,腕间银纹骤然烧成赤金色。
满地冰渣被暴涨的能量震得腾空而起,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寒芒。
\"别运功......\"林悦染血的手指揪住他衣领,尾音被涌上喉头的鲜血吞没。
她看见胡瑾额角暴起的青筋,这疯批素来阴鸷的眉眼此刻裂开惊惶的缝隙,就像暴雨夜被雷光劈开的乌木窗棂。
更多光刃从膨胀的光团中分裂而出,却在触及胡瑾周身三尺时诡异地消融。
林悦涣散的视线突然聚焦——那些攻击轨迹竟与胡瑾腕间银纹的闪烁完全同步。
她沾血的手突然攥紧他小臂,在下一波光刃袭来的瞬间,故意让喉间溢出一声痛呼。
光刃果然偏移了半寸。
\"情绪......\"林悦呛着血沫挤出气音,指甲深深掐进胡瑾手臂,\"它在吃我们的情绪......\"说着突然伸手抚上他紧绷的下颌,染血的唇角努力勾出笑弧,\"你笑一下好不好?\"
胡瑾暴戾翻涌的瞳孔猛地凝滞。
怀中人温热的血正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那些叫嚣着要撕碎万物的怒火突然撞上某种更尖锐的疼痛。
他低头将额头抵住林悦冷汗涔涔的眉心,喉结艰难地滚动:\"要怎么做?\"
二十步外的光团开始扭曲变形,井沿的血丝纹路已爬上老槐树的枝干。
林悦摸索着扯下颈间红绳,绳结上坠着的冰莲籽落进胡瑾掌心:\"上个月......我们在后山埋的梅子酒......\"
她断续的提醒让胡瑾骤然清醒。
彼时新雪初霁,林悦非说寒冬酿酒别有风味,拉着他偷挖了酒窖三坛陈酿。
冰莲籽此刻散发的冷香,与当日她鬓角沾着的梅花碎瓣气息重叠。
更多记忆翻涌而来:祠堂受罚时少女隔着窗棂抛进来的麦芽糖,春日宴上故意打翻在他衣摆的桃花酿。
胡瑾周身暴动的能量突然如退潮般收敛,那些悬浮的冰渣簌簌落地,在林悦染血的裙摆旁堆成细小的星芒。
光团的攻击频率明显减缓。
林悦苍白的脸突然亮起来,沾着血渍的睫毛轻颤着:\"继续想......\"她冰凉的手指贴上胡瑾心口,\"想我们最平静的时候......\"
胡瑾闭眼压下翻涌的心绪。
记忆突然坠入某个秋日下午,林悦蹲在药圃里研究新嫁接的植株,他靠在廊下打盹,风里有熟透的柿子甜香。
当他再睁眼时,腕间银纹已褪成月白色,最后一道袭来的光刃在触到林悦发梢前碎成萤火。
光团内部忽然传出玉磬般的清音。
那声音初时如檐角风铃三两声,渐渐连成悠扬的曲调。
林悦感觉意识变得轻飘飘的,仿佛有无数柔软丝线缠上指尖。
她勉强支起身体,发现井口涌出的血丝纹路正在乐声中缓缓收束,最终在光团表面凝成某种古老的图腾。
胡瑾突然将佩剑重重插入地面。
剑柄镶嵌的萤石与图腾同时亮起,林悦腰间的锦囊自动飞向光团,去年端午收集的艾草灰从裂缝渗入内部。
乐声戛然而止的刹那,整个光团突然坍缩成核桃大小的莹白珠子,静静悬浮在枯井上方。
夜风卷着冰渣掠过林悦散开的长发,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伤口不再渗血。
胡瑾仍死死扣着她的腰,体温透过染血的衣料烙在皮肤上。
当林悦仰头想说什么时,那颗莹白珠子突然发出类似骨笛的颤音,某种无形的牵引力开始撕扯她的意识边界。
槐树枝头最后几片枯叶齐齐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