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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年的夏。

周京霓正收拾着书包,窗外响起轰隆一道闷雷声,雨水倾盆而下,操场上的人顷刻落荒跑散,像为迎接接下来的暑假。

班里瞬间闹腾起来。

老师在讲台上拍拍桌子,笑眯眯地与大家说不要吵,奈何人人都沉浸在放假的喜悦中,最终还是在一片嘈杂声中说了一声祝福,“恭喜你们小学毕业,愿此去繁花似锦,再相逢依旧如故! ”

所有人闹归闹,还是不约而同停下手上的事,嘴里的话,一起鼓掌。

沈逸终于被吵醒了,一抬头就看见班长在给同学发班主任买的毕业礼物,一人一枝茉莉花和一包软糖,他接过来随手塞进书包,伸了个懒腰,抬手拍拍前面的周杳杳,谁知她理都不理,埋头在桌子上。

老师前脚走,着急的人后脚跑了,其余的人凑堆讨论去哪玩。

雨忽而变小,几分钟后,晴空万里。

周杳杳还在那一动不动。

沈逸一探头,看见她在写同学录,不禁撇撇嘴,把书包从挂勾上扯下来,起身走到她斜前面的位置坐下,趁其不备抽走那张纸,拿到一边朗读起来,“祝你一帆风顺,初中继续和我做同桌......”

气得某人大吼一声,“沈逸! ”

沈逸瞥了眼她旁边的男生,平平无奇,戴着眼镜,很腼腆,以至于他们同学几年,他对这人的仅有的印象就是学习好,体育很差,跑步和乌龟一样慢,还特别爱看书,天天抱着科学杂志研究天文地理。他想不明白周杳杳干嘛想和这种无趣的人做同学,她又不爱学习。

他笑嘻嘻道:“坐同桌是想继续抄人家作业啊?”

周京霓脸蛋倏地红了,站起来抢回来,顺带狠狠瞪他一眼,“你起开!”

沈逸咂舌,懒得理她。

刚好有人叫他去打球,他应了一声好,转头对周杳杳说:“你写完来找我,我爷爷让你晚上来我家吃饭。”

他又说:“快点。”

沈逸起身跨上书包。

周杳杳赶忙叫住他,从桌洞掏出一个包装盒递给他,然后仰着头朝他摊手,“我的礼物呢?”

“什么礼物?”沈逸拿过盒子在手心掂了两下。

“毕业礼物啊。”

“我怎么知道你们女生还搞这些东西。”

“那你还我!”周京霓生气了。

沈逸才不给,一边往外走,搭着好哥们的肩膀,一边扬着手里的盒子说:“谁家送出去的礼物还收回来?回头我再给你一个呗。”

周杳杳心情不太好了,胡乱把同学录填完,塞给同桌男生就拽上书包要往外走,忽然男生支支吾吾地说让她等一下,随后低着头把一个精美包装的粉色盒子放到她桌子上,低着头对她说给你的礼物。

男生脸红得像个苹果,“你拆开看看。”

周京霓愣了愣,反应过来,小心撕开包装,看见里面的水晶球,眼睛笑弯月牙,开心地道谢,又想起没有多余的礼物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我请你吃肯德基,或者奶茶,冰淇淋,你选吧。”

男生问:“沈逸不是让你去找他。”

周京霓不屑道:“管他呢。”

......

学校附近的小吃店,国槐垂落,阳光明媚。

沈逸抱着球,远远就看见周杳杳和那个男生,面对面坐在靠窗位置,有说有笑地在喝奶茶,桌上摆了一堆垃圾食品。

一进门,听见男生问她:“你打算上哪个初中?”

然后周杳杳说:“其实还不确定,大概人大附中吧,我爸妈这么讲的。”

男生啊一声,表情有点失落,转而抬头看见沈逸,愣了下,“那个,沈逸来了。”

沈逸不屑地勾勾唇。

周杳杳扭头看见他,脸上的笑瞬间垮下来。

沈逸瞥她一眼,扭头对那群大汗淋漓站在空调下的朋友说:“你们点,我请客。”

说完,他走到周杳杳跟前,“不是让你找我?”

周京霓别开头,不理他。

沈逸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把她挤到角落,与男生面对面,他懒散地靠后,昂着下巴垂眸看人,一副倨傲不爽的姿态,开口像是挑衅,“你和她不可能再做同学的,收起那点心思吧。”

男生的脸又红了。

周京霓皱眉看沈逸,压着声音说:“你有毛病?”

沈逸笑着侧眸,“你有药啊?”

真是不要脸。她在心里骂。

沈家司机来了,桌上的东西还没吃完,沈逸把账一块结了,硬是把她拽走了,一出店门就开始明里暗里讽刺,“他可真行,还让女生请客。”

周京霓气鼓鼓地甩开他,一脚踩进水坑溅他一腿水,上车后说:“那是他送了我礼物,我要请的!人家哪和你一样啊。”

沈逸气笑了,“送你什么了?”

得知是个破水晶球,他都懒得多看一眼,“你可真没良心,我送了那么多东西也不见你请我吃。”

周京霓说那不一样。

沈逸扯了扯嘴角,不跟她分辩,让司机放歌,跟着旋律悠哉地哼曲儿,心情似乎很好。

傍晚的后海,行人纷嚷,紫色晚霞与湖水接壤。

快到晚饭点,周京霓在院子里玩溜溜球正兴,爷爷突然从身后走来,同行的还有沈砚清,俩人把她吓了一跳。

爷爷笑呵呵地拍拍她脑袋,拉着她一起往餐厅走。

一桌都是她和沈逸爱吃的,沈爷爷还特意把糖醋小排和凉拌藕片放在她面前,不停地让她多吃点。

周京霓下午在小吃店吃了个半饱,现在硬着头皮往嘴里塞。

沈逸在旁边幸灾乐祸,悠悠喝两口橙汁,连夹了两个肉丸放在她碗里,没事人一样笑着说:“多吃点哦。”

周京霓在桌下狠狠踩他一脚。

沈逸直接哎呦一声。

爷爷问他怎么了。

沈逸笑嘻嘻地一咧嘴,当场打小报告,“周杳杳踩我。”

爷爷瞧了眼她,“好好吃饭。”

周京霓不满地扁扁嘴,面上还是乖巧地应了一声:“好。”

几个长辈见此场景,纷纷相视而笑,沈逸父亲看她的眼神像是看自己女儿,宠溺又温柔,也顺其自然地将这顿饭的正事引出来。

“周老,您打算让杳杳去哪个初中?”他倒着酒问。

爷爷放下筷子,“走划片的那几所学校其实不错,但她爸妈觉得不行,打算人大附中。小逸呢?”

沈父说:“定了101,和砚清当年一样。”

爷爷点点头。

他们继续讨论择校问题。

而周京霓沉默了,嚼着酸甜的山楂,心思不知飘到哪了。

明明沈逸总欺负她,可她得知以后不在一个学校时,心里莫名堵塞,说不出为什么,或许是习惯了他的存在。

周京霓悄悄打量沈逸。

他倒好,一脸无所谓,专心吃饭,两耳不闻窗外事,仿佛不在乎能不能在一起读书这件事。

这件事在她心里憋了快一周,终于忍不住了。

周京霓等到他从瑞士旅游回来,找了个借口去他家,结果不巧,他一大早就找朋友打球了,她不想一直待在沈家等,就一个人在后海附近溜达,无聊地坐了一圈船,在咖啡店坐了几个小时,终于没耐心了,给他发了条短信,问他在哪。

过了快二十分钟,他回:球场。

她问:几点打完。

他说:干嘛?

周京霓烦躁地放下手机。

她不回,他也没再找她了。

她把四杯饮料喝完,忽然觉得内裤有些湿黏,以为坐久出汗了,于是没多想,抬腿就走了。沿着附近闲逛了十几分钟,她正要迈进一家饰品小店,有个女生叫住她,指着她裤子后面说你月经漏了。

周京霓在生理课上学过这个知识,但她还是愣了一下,恍惚中意识到到自己来了初潮,慢吞吞地用手摸了一把裤子后面,感受到湿渍那一刻,脸唰地红了,站在原地看了看四周,有些手足无措。

她低着头说谢谢。

女孩小声说:“你有卫生巾吗?”

周京霓摇摇头。

女孩似乎看出她年纪很小,一句话也没说,直接脱下防晒衣,俯身系到她腰上,指着前面说:“我带你去超市买卫生巾。”

周京霓有些不好意思麻烦别人,“我自己可以。”

女孩温柔一笑,“没事的。”

周京霓没再拒绝,小步跟去超市。

她站在货架前看得眼花缭乱,一时不知道选哪个,那个女孩已经帮她买好了,甚至帮她找到公厕后教怎么用。

换好出来,周京霓把防晒衣还给对方,“谢谢你,那个卫生巾多少钱。”

女孩没接,“你裤子脏了,不用给我了。”

周京霓从零钱包掏出几张崭新的百元面值钞票递上前,“那这个给你。”

女孩忙摆手,“真不用,这衣服不值钱。”

来回推了几次,女孩还是不要,周京霓没办法了,只好多说了几声谢谢,临走前又问对方姓名和联系方式,说以后请她吃饭。

女孩被逗笑了,并未留手机号,冲她挥挥手,“我姓林,有缘再见漂亮的小妹妹。”

周京霓在心里念了一遍那句话,注视那道背影上公交,才想起自己。

这下哪也去不了了,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回到家没一个小时,沈逸的电话追过来。

周京霓想都不想就挂了。

沈逸继续打。

打到第四个,周京霓接了,开口就没好气,“有事儿?”

沈逸气喘吁吁地说:“哪呢?”

“在家。”

“余姨说你上午来找我了?”

她没说话。

他没心没肺地哎唷一声,“你不早说,我刚到家呢。”

她冷冷哦一声,“没事挂了。”

沈逸赶忙说别,紧接低声和气地来了一句,“不会生气了吧?”

周京霓口是心非地说没。

沈逸嘁一声,“等着。”

“干嘛?”

“你家做饭没?”

“嗯。”

“行。”说完他就挂了。

半个小时不到,客厅响起一阵急而乱的叩门声。

阿姨一开门,周京霓就听到沈逸那没正形的笑声,他把这当自个儿家似的,和阿姨有说有笑地唠嗑,熟练地换了拖鞋进屋向她爸妈问好。

“叔叔阿姨。”沈逸站乖。

“小逸来了。”周茂华笑眯眯应道:“吃饭了吗?”

沈逸说:“没呢叔叔。”

周茂华忙让阿姨把茴香馅饺子煮了。

沈逸把东西放在沙发上,说谢谢。

周京霓瞅了他一眼双手拎着的袋子,视线向上延,就是那张白皙透红晕的脸。

他个子高,顶着一张好看的脸,倦眯着眼就跟在笑一样,眼睛很亮,穿着清爽的白t恤,脖子上挂了个红色耳机,听见她母亲让他坐,他侧头,眼风朝她斜过来,挑着眉梢歪歪头。

她剥着葡萄皮问:“你怎么过来了?”

沈逸拍拍袋子,“送东西。”

周京霓想去扒拉袋子,被他一个身子后仰挡住,她撇撇嘴,“你爸让你拿过来的?”

沈逸说:“你猜。”

周京霓不屑地呵一声气,转头端着果盘起身回了屋。

待她再出来上厕所,就看见那派其乐融融的画面,沈逸喝着汽水吃饺子,与她父亲一起看新闻联播,还聊得十分投机,一句接一句地讨论。

从厕所回到卧室,她一推开门就见沈逸齐翘着二郎腿躺在沙发上,捧着漫画书吃她的葡萄,这才十几分钟的功夫,一盘全剩皮,那几个纸袋就堆在旁边。周京霓上前踢了他一脚,嫌弃地说:“把你脚拿下去,刚打完球脏死了。”

沈逸合上书,“喏,礼物。”

周京霓看了眼袋子,“给我的?”

沈逸嗤笑,“不然?我爸送东西用得着我?”

周京霓心想也是,盘腿坐在地上,拿过袋子一一拆开,心情随着看里面的东西越来越高涨,手表,巧克力,小熊,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全是他从瑞士带回来的。

她嘴角抑不住地上扬,“没想到嘛。”

沈逸没说话。

他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个水晶球,看了两眼,按开关发现没电了,翻过来一看,发现底座竟贴了张纸条,他看着上面的字,顿时散漫地轻笑一声,“周杳杳,我送你的东西,哪个不比这个好?也不见你摆出来,以后别给我随便收礼物。”

周京霓只顾着摆弄礼物,头也不回,“那是毕业礼物,不一样。”

沈逸懒得跟她争,撕下那张告白纸条丢进垃圾桶。

等她整理好东西,他问:“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周京霓顿了顿,说:“找你玩呗。”

沈逸没看她,翻着书,语调带着调笑,“是吗?”

周京霓没吭声。

沈逸拿走她手里的小熊丢到床上,“有事说事呗?”

周京霓不知道怎么开口,朝他抬一眼,又低头摆弄起手表,好一会过去,她似有意无意地问了句,“你去101?”

“对。”

“这样。”

“所以你要不要来?”沈逸慢悠悠转动椅子。

周京霓一顿,“这个学校好吗?”

“当然。”

“好在哪?”

“我在,你说呢?”沈逸一脸“尽在掌握”的样子,他俯身凑近她,说:“你不来,我会很无聊哎。”

只是这样一句插科打诨的话,让周京霓下了决心。

她要和他上同一所初中。

后来周京霓不知道他怎么帮她说服父母的,如愿和沈逸去了同一所学校,可惜没分到一个班。

他在楼上,她在楼下。

开学典礼结束,周京霓刚从大礼堂出来,肩就被猛地一拍,回头就见沈逸那张脸。

他说:“中午食堂见。”

她还没说好,他就被一个女生叫走了,似乎是老师找他,她目送那道深陷茫茫人海的背影,久久回神。

旁边女生挽过她的胳膊,一脸好奇地问:“你认识沈逸呀?”

周京霓点点头。

女生嘴巴鼓圆,“他可有名了。”

周京霓眉梢一跳,“今天不是开学第一天吗?你们怎么知道他?”

女生说:“还没开学时贴吧上就有他照片了呀,好像是评选出来咱们这一届最帅的,我跟你说,现在好多学姐都在要他联系方式呢。”

周京霓扯扯嘴角,一脸淡然。

然而沈逸在学校愈发受欢迎。之后连续半年月考成绩稳坐榜首,没多久后的班级篮球联赛又夺下的冠军,那天现场无数女孩为之倾心,她坐在看台上,亲眼看见几个隔壁班的女生为他送水,他礼貌收下后就与朋友走了。周京霓一直明白他长得好看,学习好,各项近乎全能,从不乏女孩追逐,他这种人的存在就如烈阳下的干柴,大片森林等着为他燃烧,偏偏他一心热爱的事,从不沾惹绯色。

他们每天都会见面,而他永远都在不知忙什么的路上,急匆匆甩下一句“放学等我”就跑了。

那时贴吧有张他们的照片一流传就是好多年,直到毕业还被学弟学妹们封为神图。来自有天傍晚的操场,他打完球,撩起球衣擦着汗朝她走来,微垂头颅露出半张脸,嘴角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挺拔的身姿直对偷拍镜头,背覆漫天红霞,连睫毛上的汗珠都是亮的,而她迎着夕阳悠闲地靠墙,只有个模糊的侧影,一明一暗,距离五米。

不少人在下面评论两个人是不是谈了。

一个一串数字的原始Id在最底下来了一句:这人可真帅。

别人不知这个号是谁,周京霓可太知道了,这是沈逸的,于是她这事嘲笑了他半个学期。

初中课程难度持续攀升。

周京霓一直在年级前十徘徊不前,以至于母亲每每看到成绩单都皱眉,即便两项单科满分,还是认为她不该在语文上失利。

主要还是沈逸次次拿第一的缘故。

两家聚会吃饭时,大家虽然没有明面上讨论他们的成绩,还是会无意识谈论到学习问题,沈逸那时表面很乖,他父亲说什么,他都说好。

接着他就以满分拿了全市的奥数竞赛奖。

而她没压根没报比赛。

得知消息当天叶鸣舟就在家里发火了,脸色差劲的让全家大气不敢出一下,连爷爷都察觉出来了,让她顺着点妈妈,别争嘴,随后走了。

叶鸣舟坐在沙发上。

周京霓站在茶几前,背着手,悉听尊便的态度。

但在怒火中烧的眼前人看来,她的样子更像是在说“随便你”,一下子就激怒了叶鸣舟,抬手重重放下茶杯,指着她说:“你打算怎么办?”

周京霓在此刻氛围里,眨眼频率都慢下来。

叶鸣舟说:“你要和沈逸上同一所学校,我们同意了,可你的成绩始终差人家一截,忘了你的保证?”

周京霓小声说:“记得。”

当时她答应父母要好好学习,起码要和沈逸差不多。

叶鸣舟倏尔叹气,似乎是无奈了,语气却不容置喙,“你一直这样不行,我给你请老师上课吧。”

周京霓想反驳,却听见始终沉默的父亲附和了一句,“我去找一下校长,京霓这个班主任太年轻,管理松,实在不行换个班。”

她下意识说:“不要。”

刚刚熟悉环境,她不想折腾。

叶鸣舟抬眸,“那你想怎么样。”

周京霓挤出一个尽量自信的笑,语气故作坚定,“这次期末我一定拿第一。”

她虽这么说,快期末时,叶鸣舟依旧请了家教上门,从下午放学到晚上九点半,周六上全天,仅剩的周日还要去上口语课和奥数班,周京霓一段时间内都焦虑到辗转反侧,课间看见沈逸绕道走,她不想见到他,一见到就想到即将来临的考试。

沈逸自然发现了,追到他们班门口找她。

周京霓走到角落,和他面对面,表情冷淡,“找我干嘛?”

沈逸蹙眉,“你怎么了?”

周京霓沉默。

沈逸望了眼远处,挥手示意朋友先走,把她扯到楼梯口,“你躲我什么意思?”

“没躲。”

“当我瞎?”

周京霓侧头看楼下,又不说话了。

沈逸表情明显生气了,双手揣在兜里,居高临下的睨着她,“周杳杳,我哪惹你了还是怎么?咱俩班周三下午同一节体育课,我一次都没见到你,放学也是,还说没有躲我?”

周京霓揩了把头发,依旧淡定的语气,“体育课请假了,放学我有事。”

沈逸问:“请假干嘛?生病了?”

“没。”

“那你在教室干嘛?”

“学习。”

沈逸有一瞬间的犹豫,“你怎么了。”

周京霓随意笑笑,“我想好好学习啊,还能怎么了?不然一辈子只能给你垫底。”

沈逸看着她,抵了抵下齿,许久点点头,说了一个行。

隔天下午第二节历史下课,周京霓从超市回来的功夫,桌上多了一摞笔记本,没有名字,翻开一看,是各科笔记,笔迹有些熟悉。

她环顾四周。

同桌顺口说:“沈逸送来的。”

周京霓愣了下。

趁下个课间,她拿了瓶运动饮料打算给沈逸,在班门口徘徊了会儿,找人叫他出来。

女生看了她一眼,进教室。

没一会,沈逸走出来,他没穿校服外套,套了件黑卫衣,头发垂在眉间,走廊的光刚好打在他侧脸上,亮了无数人的眼,包括她。

仔细观察才注意到他长高好多。

竟比她高一头。

估摸一米八四了,她看他时微仰头。

沈逸低头看了她一眼,勾唇笑道:“来谢谢我的啊?”

周京霓一把将饮料塞给他,拘着傲气说:“不客气。”

沈逸咦一声。

周围的人目光各异,尤其隔壁班那个郁宁,一直和小姐妹们站在角落往这边打量,不知在讨论什么。

周京霓向来讨厌这些目光,转头就要走。

沈逸哎一声叫住她,“我话还没说完呢。”

周京霓回头。

沈逸说:“你比我聪明,就是没用心学而已,我觉得你这次肯定能超我。”

有几次他看过她的数学试卷,大题全满分,反而那种抓细节的小题出错频率高,显然是做题时没走心,不然以她的脑子,不可能连年级前五都进不去。

周京霓眼神微动,目光瞥到一边去,“安慰我啊?”

沈逸懒懒一笑,“我说真的。”

其实周京霓知道自己成绩追不上去原因。

她在偷偷追星。

每天睡前悄悄用电脑看八卦新闻,定时去书店买娱乐杂志,偶尔买光碟,看完就藏到衣帽间最上面。

可这事还是被叶鸣舟发现了。

那天阿姨收拾她房间,叶鸣舟进来看到那一摞娱乐书刊,全给她丢了,周京霓不知情,晚上去找书才发现什么都没了,可她不敢问,一边做试卷一边思考是不是被发现了,直到家教走了,她把奥数题做完,主动帮忙下楼丢垃圾,在垃圾筒里看见自己的东西,才彻底崩溃了。

寒风中,她一路哭着上楼,进门前悄悄擦干脸。

期末成绩出来那天。

叶鸣舟难得见笑。

第一。

总分超了沈逸,全科扣不超16分,班里唯一一个进年级前五的学生,老师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笑逐颜开地夸她进步很大。

反而周京霓没有多么高兴,只觉得这是她应得的,淡然地接受所有羡慕目光。放寒假那天,拒绝了同学的邀请,回家倒头睡了一觉。

她疯狂补觉,连续几天睡到日上三竿,有时到下午一点,以至于沈逸早上来找她好几次都被她轰出去。

他家里规矩多,尤其早上准时全家一起吃早饭这点,她觉得像酷刑,他却习以为常,所以等到她起床时,他早饿得前胸贴后背,等不及就把水果饼干全吃了,后来阿姨看不下去,提前给他煮饭,他吃饱了,回来周杳杳还在睡觉。

周京霓喜欢重口,面对寡淡的清粥小炒毫无胃口,精神萎靡地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勺子。

她皮肤白,五官深刻,睫毛很长,瘦了,沈逸这么看着,才渐渐意识到眼前的人长开了,出落的比周围女生都漂亮,与此同时,她撩了把长发,几秒扎成马尾,向他侧头过来,眼神上下一扫。

“你盯着我干嘛?”她不悦道。

“......”沈逸偷看被捉见,抿了抿唇,脑子转得也够快,急中生智,挑着眉说:“你牙上有根菜叶。”

周京霓顿时脸色尴尬,犯了小女孩的心思,推他走,“沈逸,你能不能别吃完饭了还坐这儿碍眼。”

沈逸稳坐不动。

周京霓端着碗坐在旁边去。

沈逸向后倚靠,斜嘴笑,毫无征兆地问了句,“有人追你吗?”

“没。”

“不可能吧。”

“......”

“我可是在贴吧表白墙上看见你的名了。”

“你烦不烦?”周京霓没耐心了。

“你要谈恋爱,我可告你妈。”沈逸猜也没有,就她那张不笑时的冰川脸,俨然拒人千里之外,谁敢表白?何况她从小被爷爷捧在手心上,要什么有什么,压根看不上那点小恩小惠,不过难免有勇敢的人。他改口说:“谈也行,先领给我看看。”

周京霓放下勺子,呛回去,“你谁啊给你看。”

“你哥。”

“滚。”

“就不。”

话落,一个纸团朝他丢过来,沈逸偏头一躲,勾唇笑着拉开可乐易拉罐,掂在手里晃,一副吊儿郎当公子哥模样。

她不落下风,“想当我哥改姓啊。”

他喝一口可乐,悠悠道:“沈京霓?别说,挺好听的。”

周京霓横他一眼,“去死。”

沈逸低头笑了笑。

那之后沈逸又出去旅游了。

沈砚清去香港出差,他一道跟去玩了小半个月,回来捎了半行李箱的礼物,都是给她的,周京霓看见自己想要很久的专辑那一刻,激动地尖叫,比考了第一还开心,小心翼翼捧在手里反复看。

“至于吗?”沈逸不屑道。

“你不懂。”周京霓哼着曲儿,看够了,把专辑收进包里,继续拆其它礼物,都是些零食衣服,她兴致寥寥放到一边去,盘腿把玩起他给自己买的汽车模型,“这个挺好看的,是什么车?”

沈逸扬眉,“法拉利。”

周京霓似懂非懂地哦一声,视若珍宝般轻抚着,一边问:“香港好玩吗?”

沈逸说:“还行吧。”

周京霓点点头

沈逸却一副了然表情,直接说:“裴哥喊咱们下个暑假一起过去。”

周京霓按耐着开心问真假。

沈逸嘻嘻一笑,“骗你的。”

周京霓炸了似的,一巴掌拍到他肩上,嘴上也不饶过,“你有病是不,滚啊。”她最气不过他贱嗖嗖逗人的模样,一脚踢过去。

沈逸倒在地毯上,笑得没心没肺。

寒假快结束,有同学过生日,约周京霓去唱歌。

那是她第一次去KtV,以前爷爷总说小姑娘不能去乱七八糟的娱乐场所,去哪永远都派司机跟着她,所以她一进去就被金碧辉煌的灯光晃了神,望着沉浸在声色犬马中的醉男靓女,眼都挪不开,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她拘谨地捏着背包,一路环顾着四周的环境跟服务生进包厢,里面坐满了人。

男女各一半。

还有其它班的同学,周京霓看见郁宁,沈逸隔壁班的,语文相当厉害,之前她月考的满分作文人手一份。

大家都在唱歌,桌面上满当当的零食,还有不知谁买的麦当劳。

周京霓一进去就被寿星拉着唱歌,她把礼物递给对方,握着麦克风,在屏幕上点歌。

正唱到高潮,歌突然被切了。

周京霓看见郁宁旁边的女生,满脸抱歉的说:“不好意思,点错啦。”

寿星皱了皱眉,没说什么,拉着周京霓到一旁,安抚道:“一会咱俩唱,这个人我也不认识,郁宁带来的。”

周京霓懒得在意这种小事,说没事。

但她极其厌恶抱团排挤同性的事。切蛋糕时,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个女生莫名提到不在场的沈逸,说刚刚去厕所好像看见他了,于是这话题一发不可收拾,几个女孩扎堆聊起八卦,说的都是沈逸。

周京霓光听不参与,拿勺子刮掉奶油。

忽然一个女生拍拍她,问:“你和他特别熟嘛?”

语气带着疑问与探究。

周京霓往椅背轻轻靠了靠,目光掠过那帮人,其中一个是开学典礼那位,她心底笑笑,面上无动于衷,问:“怎么了?”

“听说他爸和校长认识。”

“不清楚。”

“哎,有人说他作弊来着,你们知道吗?”女生自作聪明道:“想想也是,哪可能次次第一都是他啊,不过你这次好厉害,居然考了第一。”

周京霓不由得轻蔑地笑了声,无视夸奖,直言道:“你亲眼看见他作弊了啊?”

女生愣了下,“都这么说。”

“证据呢?”

“不是......”女生支支吾吾,脸色尴尬。

“没有就少闲言碎语,管好自己的嘴再管别人有没有作弊。”周京霓音量不高不低,一双眼冷着,压制性地堵到她没话说。

郁宁笑着插话,嗓音细声细气,“你好向着他哦。”

这种意味不明的话,最让人浮想联翩。她好姐妹附和道:“好几次我看你坐他家车走。”

周京霓回讽,“你喜欢他啊这么关心我俩?”

“你神经啊。”女生气急败坏。

“急什么,戳你心事了?”周京霓这话掷地有声,下一秒就笑着盯向那人,见不说话,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蛋糕,“喜欢就追啊,要我帮你转达吗?”

有人小声讥笑,“你很牛吗?”

周京霓嗯一身,“比你牛。”

“笑死人,你不会也作弊考的第一吧?”

从来不屑于参与心机斗争的周京霓,到这一刻终于被逼烦了。她看了那人一眼,抬手把蛋糕扔过去,快准狠地砸落在女生身上,在尖叫声淡然地拂了拂手,起身俯视着那双猩红欲哭的眼睛,形成对峙陪到底的气场,其余人都在旁边怔住了,歌曲还在唱着,寿星张了张嘴,顾不上别的,匆忙上前拉她。

“发生什么了?”

“抱歉,搅了你生日。”周京霓说。

“咱不和她计较。”寿星劝道。

周京霓反手拎起包,抬手朝那人一指,“再让我知道你在背后议论我们一次,蛋糕就是砸在你脸上。”

说完她头也不回出了包厢。

转头碰见沈逸,他与朋友从二楼并肩徐徐下来,沈逸左手抓着白牛仔外套,身上穿着卫衣,宽松的运动裤,手指夹着一支烟,透过薄薄烟雾与她视线相对。

周京霓看着他手里的烟愣住了。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他这个三好学生居然抽烟。

沈逸让朋友先行,将手里的烟踩灭在脚下,拉她到外面,开口就是问:“你怎么在这儿?”

周京霓眸中清醒无比,“你抽烟。”

“嗯。”

“你怎么抽烟了?”

“你别管。”

她说:“真没想到,要是告诉你爸妈,俩人不得揍死你。”

沈逸笑笑没说话。

周京霓只是嘴上说说,总不会真告密,她带着笑意“哎”了声,“什么时候学会的?”

“前段时间。”

“为什么。”

“没为什么。”沈逸安静着别开头,目光在凛凛风中一点点淡下去。他说:“饿了没,请你吃饭去。”

周京霓没有追根到底,跟他去餐厅吃晚饭。

吃着饭,沈逸忽然说:“说真的你当我竞争对手,还挺有压力的,你数学居然满分,比我还牛。”

周京霓撇撇嘴,“让你小瞧我。”

日落后,他们的位置能看到似星河的北京万家灯火,沈逸望着窗外夜景,轻声笑答:“我可从没这么觉得哈,怎么样,你妈这次对你成绩满意吗?”

周京霓点头,吸着果汁说当然。

沈逸切着牛排笑了一下,“那就行。”

他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块,端着杯子向后靠,慢慢道:“这个冬天真长啊。”

不知何故,周京霓总觉得他透露着淡淡忧伤,她举着叉子,垂眸在上面的芦笋,视线停留一秒,转了圈又放下,双臂叠搭在桌沿上,望着他说:“你是不是有心事?”

“没。”

“真的?”

沈逸看向她,“我能有什么心事。”

周京霓不再问。

她知道他不会说。

谁都有羞涩于口的心事。

那天晚上,沈逸把她送到楼下,晚间的风吹得枯枝沙沙响,头顶的路灯拉长他们重叠在地面上的影子。

她望着昏暗中的沈逸,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盛风朗朗一笑,怀揣着特别的心意与他开玩笑,“你知不知道好多人都喜欢你呢,嫉妒你那么优秀,长得嘛,也还不错吧,总之可多人暗恋你喽。”

沈逸终于笑了,“什么叫还不错?”

他笑起来眉眼舒展,如初春的第一缕暖风,从此万物向阳,可周京霓总觉得,他埋藏的心事早将自己禁锢在悲伤的牢笼中,阳光照不进去,风雪吹不进,还好她也在那个笼中,那是向往自由却被捆住翅膀的难过,努力仍被忽视只好压抑自己的孤独。

“周杳杳。”他忽然唤了她一声。

“嗯?

“咱俩以后上同一个高中,读同一所大学吧。”沈逸说。

周京霓愣了愣,“开学才初二,你想的也太远了吧?”

沈逸只问:“怎么样?”

周京霓不走心地调侃道:“行啊,陪你考北大还是国防科大啊?”

沈逸却说:“离开北京呢?”

“啊?”周京霓从没想过。

北京聚集了各种名校,她身边亲戚都是一路从海淀名小最终考进清华或北大的,每个人的人生轨迹像流水线一样重叠相似,她再烦,再腻现在的生活,也从未考虑过远离这座城市。

“你想去哪?”她问。

“出国吧。”沈逸说:“去哪都好,总之到时再说。”

周京霓有一瞬间是懵的。

那是她第二次感受到沈逸对自由的追逐,对现在生活的倦怠。

还有那支烟。

因为压迫,所以放纵。

那时她满腔义气,觉得沈逸是很重要的朋友,凭一起长大友情也要义不容辞陪他一块天南海北。

她说行啊。

沈逸目送她上楼,朝从二楼窗口探出头的周杳杳挥挥手。

也许就像她一样,他想纵然以后离家再远,有她在也不算孤独。年少不知这个女孩将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颜色。

初二开学没多久,周京霓就被一个叫叶西禹的男生告进来校长室。

沈逸带时晋来领的她。

时晋负责善后,她被沈逸拎到学校小花园里一顿教育。

“可真行,你长本事了是吧,竟然敢打人,还把人弄进医院,周杳杳,你爸妈要是知道,你皮都得掉一层知道吗?”他狠狠戳她脑门,“幸亏人家没报警,否则我现在就得去少管所捞你,那可不是我哥助理能解决的了。”

周京霓毫无悔意,倔强不低头。

沈逸嘴上骂她,到底偏袒她,在叶西禹向她冷嘲热讽时,第一时间站出来警告对方少得寸进尺。

“她算见义勇为,你可是校园暴力,劝你见好就收,不然都别好过。”他冷静道。

叶西禹要不是断了根骨头,估计得跳起来。

赔偿协议签好,这事就像小插曲似的过去了,风平浪静两个月左右,周三周京霓在体育课上,碰到了养好伤的叶西禹,两个正面撞上,谁也不让谁,就僵在原地,其他人都围在远处观望,似乎很期待他们再一起打起来。

可叶西禹只是说:“周京霓,从今天开始,你帮我写一周作业。”

周京霓用一种“你有病”的眼神看他,毫不客气回怼,“哎唷,少爷手也断了啊,连字都写不了了呗?”

叶西禹不屑计较似的笑一下,“你欠我的。”

周京霓嗤一声,撞过他的肩往前走,没走两步,肩上突然多了只手将她按住,侧头就见叶西禹走来,抬胳膊拦住她。

“有毛病?”她甩开。

“你忘了病房怎么答应的?”叶西禹得意洋洋地说:“我让你帮我写一个月作业,你说好。”

这一提醒,周京霓想起来了。

不等她开口,视线中,一个白色篮球朝这个方向飞来,她下意识躲,眼还没闭上,只听见叶西禹嗷一声大叫,偏头一瞧,那球明摆着冲他来的,此刻正正好好砸进他怀里。

周京霓定睛一望前方,沈逸穿着白球服,双手揣兜里,昂首阔步朝这走来,后方还跟着四五个男生,其中一个高个男生是和她住一个小区的,过年互相串门的关系,她没想到这俩人竟然是同学。

沈逸走过来,一把扯走她到一边去,看着叶西禹说:“病好了啊?”

叶西禹扯扯校服,歪着脑袋看了眼他身后的人,“这是干嘛?群殴我啊?我可没对你朋友干嘛?”

周京霓小声嘀咕,“古惑仔看多了吧?”

叶西禹听见,朝她喂一声。

沈逸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徐徐说:“没兴趣打你,就是警告你少来挨边儿。”

叶西禹要说话,被他打断。

“这是学校,收起你那浑身的痞烂气。”沈逸抬手,重重落在他肩上,“真要是那么喜欢打架,不如跟我拳击台试试。”

拳击。

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是在不久前。

沈逸假期泡在拳击馆,跟着一位获得金腰带的专业选手学习,学的如何不知,周京霓觉得再差也比眼前这个弱不禁风,身板消瘦的叶西禹强。

本以为是玩笑话,没想到周日叶西禹真来了拳击俱乐部。

沈逸正往手上缠护带,叶西禹和朋友推门进来了,他微抬着下巴往门口睇了一眼,俯身戴上护膝,抓起一副拳套扔过去。

周京霓靠在墙边,抱着胳膊看两人热身,一副看戏表情。

开局没几分钟,她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沈逸的教练说这小孩的打法像泰拳,就是力度不够,姿势不标准。

叶西禹竟学过泰拳?

周京霓仔细看才发觉两人几乎打成平手。

沈逸落招精准有力,但叶西禹总能灵活躲开,还会趁其不备打反手。叶西禹面对沈逸的猛烈进攻完全不落下风,看得她紧张到手心出汗,目光一瞬不瞬,视线中,只见叶西禹做了个假动作,下一秒左勾拳朝沈逸的脸打过去,沈逸整个人踉跄后退歪倒在护栏上。

打成平手是意料之外的。

但沈逸什么也没说,脱下一只拳套,抓了把被汗浸透的头发,朝叶西禹竖了个拇指,斜唇笑着说:“有实力。”

叶西禹单耸肩,“你也不差。”

两人相视无言,默契碰拳,一同从拳击台上跳下来。

周京霓有几秒没缓过神,就这么和解了?倒符合沈逸的做法,他对这些闲事向来懒得计较,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比她沉稳许多,连爷爷都夸他小小年纪如此能沉住气,将来必成大业。

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叶西禹渐渐脱离原先那个群体,没事就来找他们玩,从此变成三人行。

后来叶西禹悄悄问她沈逸为什么学拳击,他说沈逸看着那么内敛稳重,怎么也不像是喜欢打拳的人,有点不理解。

周京霓反问他为什么学。

叶西禹坦然解释,“防身呗。”

周京霓想了想说:“可能是发泄吧。”

沈逸说他享受风从耳边疾驰而过的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她不明白。

他说:“刺激,全身血液倒流,肾上腺素飙升,死亡在即的感觉。”

这句话,过了很久,久到初三学业压力上来,沈逸不再学拳击,改偷偷玩车,她都记得。倘若有人问她人生最疯狂的事是什么,一定是这个09年的冬天,她离家出走,凌晨沿着路口走,走到手脚失去知觉,给他打电话,沈逸问怎么了,她悄无声息掉眼泪,听见他问她在哪。

电话里呼吸与风声交缠。

她听见他的呼吸。

他听见那头风声,知道她在外面,二话不说出门来找她。

见到面,她问你怎么来了。

他说:“你一个人,我就来了。”

周京霓一下子哭出来了,蹲在路灯下,毫不顾忌地放声大哭,许久之后抬头,只见他递来纸巾。

“不哭。”他说。

她就这么停下了。

而那晚有多疯狂,模型变成真车,他带她在郊区飙车。

两侧的树如影子,跑车在黑夜中风驰电掣冲过路口,以不要命的速度轰响了寂静的郊区,沈逸双手握着方向盘,她在风中高扬胳膊,心脏仿佛悬在空中,一下一上,那一刻,她忘却争吵,明白了他说的感觉。

车停下,他们下车,并肩坐在路边。

沈逸笑问:“刚刚怕不怕?”

周京霓诚实说:“有点儿。”

沈逸哈哈大笑,“万一我失手,咱俩可要一块死了。”

周京霓剁了剁冻僵的脚,皮笑肉不笑,须臾过去,说了句挺丧气的话,“死就死了呗,反正早晚死。”

沈逸眉眼低下来,看了她一会儿,沉着脸弹她脑瓜崩,“说什么呢。”

周京霓埋脸在膝盖上,手拨弄枯草,不说话。

沈逸忽然抓起她手腕。

看着这道细细的划伤,他沉默了,知道她这是又和父亲打起来了。

自从她外公入院,周杳杳情绪极其不稳定,之前的隐忍都爆发出来了,为了阻止父亲进来,她在医院病房拿着水果刀以死相逼,小小身板挡在门口,让她父亲滚出去,说你敢让那个女人再进家门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这些他都知道。

那日他就在电梯口,看着她使劲挣扎,还是被警卫员拉走。

她在消防门后面哭。

一门之隔,他不敢进去,怕她觉得此刻的自己丢脸。

哭完后,她出来看见他,果然扭头就走,他喊她也不停,忽然她特别崩溃地吼了句,“你别叫我周杳杳!”

起这个小名的人正躺在病床上经历痛苦。

而她无能为力。

他也只能说对不起。

......

周京霓感觉手上的力量轻一下重一下,还有他的温度,她想抽回手解释点儿什么,可惜沈逸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问:“那母子俩回去了吗?”

她目光一顿,“你都知道了?”

沈逸没说话。

她父亲出轨有私生子的事盖的很严,但这圈子太小,何况情人回国闹,夫妻俩一定会吵架的,那一个大院的肯定知道,风声便慢慢走漏了。尤其这几天,沈逸总能听到父亲和母亲聊这事,而且事情似乎挺严重,甚至提醒他和大哥最近别和周家人走太近,免得沾惹一身腥。

可他只有心疼她,“你爷爷怎么说?”

周京霓平静抬眼,“认了。”

沈逸一刹那不知如何安慰了,结局已不尽人意,他深知说什么都徒劳。

周京霓知道他为什么沉默,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其实在他们这种家庭,很常见,权力场的男性到一旦到达一定地位,一边想要并肩作战的妻子,一边需要温柔懂他们的温顺女性,偏偏强势与柔软兼备的人万里挑一,于是无数花草为他们而生。也许不出轨不一定相爱,但在她心里,不爱可以离婚,出轨罪不可赦。

沈逸温和笑起来,大方揽过她的肩,说:“周京霓,不是还有我在吗?”

周京霓鼻子突然酸。

沈逸敲敲她脑袋,“咱俩以后出国读书,离他们远远的好吗?”

“好。”

“他们会遭报应的。”

“嗯。”她闷声应。

“不哭。”

她努力睁着眼睛,“好。”

“周京霓,快抬头看,天上好多星星。”沈逸突然抬手指向远处,“你看是不是白羊星座?”

她抬头看。

那一秒,旁边的少年垂眸看向她,直到那双漂亮眼睛中的泪光被月光代替,他才抬头,与她共望这片天地。

周京霓则收回余光。

沈逸的那句“不是还有我吗”,像一颗种子,悄悄埋在周京霓心中,任由肆意生长,在身体里盘根错节,蔓延生长。此后的日子,他就像一束光,陪伴她日日夜夜,以至于很多年后,她与朋友回忆这些时光,都会就此停下。

关于沈逸。

没有任何名词能具像化形容他。

周京霓想,如果有人问沈逸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她不再年轻,有了皱纹,还是抹不掉他的存在,大概是他明明自己深陷迷茫漩涡,却仍不忘带上她前进,一步步教她把泪和苦,全部变成保护自己武器。

他是个很好的人,教养刻在骨子里,对谁都周到礼貌,却独偏爱她。

这就够了。

少时青涩不懂情爱,长成回首当时,追逐沈逸,是周京霓少女时期就怀揣心中的个人主义。

“你不在的日子,被你改变的那部分我,代替你陪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