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天方才还晴空万里,怎么忽然阴雨骤下,电闪雷鸣,这归途必受此阻,可仍要归王都?”仆从问道。
狄秋望天,此时正是狂风骤雨,尊者之身已遭常司禁锢,故他此时仅可用此凡人之身,若是执意要行,受危则罹难。
石板路上已是泥泞一片,闪烁之光细微而间断,其上雨水飞溅,即便在屋檐下,也可感湿润。
他叹气道:“如此天气,不可妄行,便止,可待天晴。”
他心知为时晚矣,此世属浊以,创世之责由她所担,刑责已至,即便她已亡去,仍永随于她。
他应允浊以,尽力保全此世,维持秩序平衡,此诺言,不得背弃。──────────────────
裂隙之处,仅有一神与一兽,裂隙处虽受填补,却有异色。
“这裂隙恰在云来海,即便已修补无虞,却仍对人间有所波及。
即便尊主以凡人之身加以医术之法干预,仍不可逆其影响。
况尊主虽可修补裂隙,然人间由浊以之力所构,地府亦为人间附属,若非浊以亲为修补裂隙,则致互斥。”坛道。
他道:“何出此言?我已凭神力与多世建立纽带,以此为基,可得玄妙之力。
凭媒介便可将凡人促为尊者,使浊以复生,至于裂隙,待那时,再由她修补便可。”
坛道:“尊主,如今裂隙已生,仅凭尊主所设纽带所取玄妙之力,不可支撑神之复生。
且毋论尊主之修补不稳,裂隙之生不可逆,人间皆受其扰,非仅漓州。
裂隙生来后,灵气逸散,凡人亦可修习灵浊之气,灵气不能再聚为尊主所用,绝非我同尊主之前以为那般无伤大雅。”
他蹙眉,抿唇道:“既然不得聚灵浊玄妙之力复生浊以,那我舍弃这神力,使她复生便是。”
坛道:“不可,若是尊主要舍弃神力,仅凭上界尊者,绝不能牵制恶。
恶自浊以陨落,与她一同销声匿迹,但如今樊以在世,其复苏而匿于地府,虽受地府禁锢,但一旦地府毁灭,则无约束。
尊主莫小觑恶之力,核随上一世界毁灭,恶之力虽不及核,仍能逼浊以与其共陨。
若是任由恶称霸此世,生灵涂炭,再无转机。”
“难道便再无他法?”他低声道。
“另有法,只是历时颇长,媒介仍在,纵使不能令浊以即刻复生,亦可使其重为尊者。
纽带之力虽弱,尊主仍可依其穿梭于异世,觅得良方,许历险境,可循序渐进。
今尊主之神力尚且充裕,但倘若再过亿万年则未必,尊主所为皆付之东流。”
即便他穿梭异世,又耗损自身,也未必能令她死而复生,但自执念将他心神捆绑,他独自走向这无归之路,已无归路。
这裂隙生之非时,策为环环相扣,却来如此变故。
“如今骤然停手,已来不及,坛,随我速归王宫相护。”
坛道:“为时晚矣,这人间非尊主所创,如今不得妄用神力,尊主!
只要一日不将恶彻底消灭,其务必吸收怨力以增自身,如今浊以所设屏障已破,尊主如今神力可保万物无虞,但若是亿万年后,又当如何?
上界尊者或入危境,尊主当真丝毫不顾珍视之人?”
他听此沉默,回忆泛起涟漪,是慕阳等一众弟子,将他们当做尊长以敬仰,他早已不能仅仅将他们当做棋卒。
他道:“即便不动神力,恶复苏之日亦必将到来,何况我分明知晓,又怎能便任由她再次亡去。”
坛道:“尊主,此世终有一日将消逝,若尊主恪守规则,上界之众尚且可活亿万年,尊主既然珍视弟子,怎能任由他们如朝露般亡去?
即便尊者,亦难逃一死,又何况凡人之躯,樊以等既为凡人之身,命如昙花一现,尊主即便救也不得长久。
浊以转世,以凡人之身历世,本就是劫,为赎清罪孽,尊主若不能接受樊以之死,而后她必然又有千万次转世。”
他闭目问:“究竟何罪之有,要受此等刑责?”
“罪孽乃她与恶之共生,又创此世,此世生来蒙受污染,居者自然如生于污泥一般,历尽苦难、绝望与痛楚。
星族之民虽历侵略,但团结和睦,苦多源于外界,而人间之苦,如淤泥,自根系起,又如暗光,自外处侵入。”
他沉默片刻,忽道:“坛,我本以为我之策环环相扣,未曾想,还是落了下风,那便依你之言,我不用神力便是。”
此时此刻,恢弘王宫内,已是另一景象,肃穆而焦急,我却全然不知。
头痛欲裂,我欲睁开眼,却觉身上沉重异常,尖锐鸣声自耳旁响起,似有人对我言语,我却丝毫不得听见。
知觉全然消失,我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只觉痛楚袭来,沉浮于无垠黑暗,目为黑暗之渊。
我是何人……在何处?我问,身处黑暗之境,却无法言语。
不知沉浮多久,却见前有一抹光亮,我欲触碰之,却见那光亮中,无数碎片漂浮,似是经历巨大碰撞,诸多尘埃散乱。
一神明跪坐于地,衣角染黑,衣物有诸多碎处,身上却无伤痕。
他之姿势,似怀抱何者,却分明空无一物,徒留一颗晶莹透亮之珠,似以白玉雕琢,镂刻精美,花纹繁复,散发莹润光泽,柔和熨帖。
其轻轻漂浮,其中有轻柔白雾自其延展,已与男子相连接,而此物我竟感无比熟悉,仿佛正为我身体一部分。
那俊美男子眼中流淌出泪滴,如那珠一般晶莹剔透,自他那英气眼眸之中,滚滚落下,似断线珍珠,又似透明珠链。
绝望、痛楚与空洞,失魂落魄之泣。
看到此情景,我忽然感觉胸口某处格外疼痛,酸涩痛楚溢出,我欲低头,却分明不见自己之形。
我欲上前去,那人随着那景竟然如烟雾般散去,落泪,是何感受?这般想着,忽然便觉心脏疼痛起来。
疼痛……我被拉回光明之处。
“陛下,陛下终于醒来!”是女子之音,究竟何人在我耳边泣道。
“……谢云霭医……若不是……醒来……”
男子之音令我心跳漏一拍,他似托我起身饮何,我聚精会神欲听他之言,却只能断续听清几字。
“……暂无危……静休可……”女子之言,已同样不可听清。
诸音嘈杂却仿佛离我极远,我不可再听清周遭之音。
我欲动弹而不能,陷入混沌,不可抓住讯息,他急切至极,紧紧抱我入怀,心跳如雷,动作却小心翼翼,仿佛我是何易碎之物。
似已过极短,又或是极久,才觉神志略微恢复清醒。
睁眼,视野变得清晰,触目便是次白之容,他眼有血丝,形容憔悴,忧思含于眉宇,见我却舒展笑意。
“王,醒来可有何处不适?可欲饮或食何物?身上可有何处疼痛,可有头晕?我且唤医者来看……”
他神情忧思与喜相交杂,难以隐忍焦急之色与担忧之态,如此失态,好似回到多年我与他树林失散又斩熊妖之时。
我微动指尖,他与我紧紧十指相扣。
“我……咳咳。”嗓子沙哑,他忙端水,以勺喂我,却不知想起何事,停顿一瞬。
“我无哪里不适,白。”见他又要问,我以闲置一手拇指轻抚他面颊,又按他唇瓣。
“嘘……我无事,只是思念你至极。”我吻了上去,见他面色微红,为隐忍之态,惧令我不适而不敢妄动。
轻柔而缠绵之吻,令我同他心跳亦为一致,眷念、伤感、惧怕夹杂热烈与爱意,释放于此刻。
“莫怕,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不离你而去,你我为眷侣,便要共度此生才是。”
他将手中瓷皿放下,揽我入怀道:“醒来便好,我惧极,恐你不再醒来。”
我欲开口,话却难从口出,那黑暗深渊中,我所见情景已刺痛我。
那跪在地上之神,分明是磷白,他之神情那般悲伤,浸染绝望,分明在悲泣,却已如木偶一般空洞。
尚且为神亦难留爱人,而我不过凡人,要如何对他保证与他永不分离,我不愿伤他,亦不愿骗他,但我却已如此承诺。
接下些时日,我见云霭。
“王,因情况危急,臣只能暂用术法压制,王身体并非表面无虞,而是亟需休憩,此休憩,本质谓封印、沉寂。
唯有上清可容王之命!王若是仍然操劳国事,不出十五日,亡去之命便再难逆转。”
我不知她是如何将我唤醒,又救回我,告知我存活在法,但我信任她此言为确实。
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此王位,经与父母商议,非无替代者,父母关切我至极,与诸臣共谈此事,谨慎起见,皆道暂封锁消息,防西国与北国有反心。
经商讨,西国及北国皆因战,而国力受削,北国已求和,因战已损黄金白银及粮,却不得利益,无论军民已有怨言。
何况西国如今受制于我,只要云霭术法仍在,则沉氏绝不敢造次。
况西国从来国风极重视王姓,如此一来,沉霁之为贵者,如今为首,维持微妙之衡。
若有他姓欲称王,平衡一破,必引国之动乱,国若分裂,力则更衰,故我可暂休,国之忧患无我在位也尚且可料理。
唯一不妙为父亲身体抱恙,母亲年岁非小,恐将累父母之身。
且我操劳国事,一向既以雷霆之势,又以精明之法,诸处完备非常,才令国欣欣向荣,此务倒是棘手,难换他人。
但即便如此,我亦不可以命相赌,我命不仅属于东国,亦属于自己,属于珍我之人。
何况,我已许下诺言,要与他相伴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