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婉娩端坐主位,眉目间透出几分冷意,修长手指轻扣桌沿,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四象令只命我们带回李相夷,却未规定四堂不可争夺。大当家既未追究,显然对‘能者得之’的流沙规矩一向默许。此事即便闹到大当家面前,也未必会有结果。相反,只会让众人知晓玄武堂因上次战事实力大损,从而将人心推向历风啸,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她说到此处,语气转冷,目光微敛:“朱掌柜,朱雀堂那边,可有新的动向?”
朱九笑闻言,眉头微蹙,随即低声道:“确有些奇怪。他们近日秘密调集了不少高手回流沙城,即便是为了应对赏金任务,依照常理也无需如此大动干戈。”
乔婉娩闻言,神色愈发凝重。她轻轻叩击桌面,眸中似有风暴翻涌,随即将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冷声道:“夜莺那边已去了数日,却未有消息传回。朱掌柜,立刻安排,将玄武堂黄河以北各城镇据点暂时撤除,所有人手立即回撤总坛,归流沙城听从调遣。”
朱九笑一怔,脸上的笑意僵了片刻,随后不解地问道:“撤除据点?堂主,此举意味着直接放弃这些城镇的利益。这些据点多年来扎根深厚,影响广泛,如今局势虽然紧张,却未必发展到非撤不可的地步。”
乔婉娩轻轻一笑,却透着说不出的清冷:“朱掌柜,你该知道,流沙中‘孤身无援,必招败亡’是最忌讳的。最近我总觉心神不宁,似有不祥之事即将发生。撤除据点,调回人手,未雨绸缪,总好过临时抱佛脚。”
朱九笑低头沉思片刻,终于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属下明白了,堂主睿智,朱某佩服。属下这便去安排。”
目送朱九笑离去,乔婉娩却并未放松,反而更添几分冷肃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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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议事大殿,气氛压抑如铅。裘无咎半倚在高高的宝座上,肘撑着头,双目微垂,神态慵懒中带着些许疲惫,似是连听他们争论的力气都懒得费。他身着黑绸长袍,衣袖微垂,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叩动,发出极轻微却又让人心神难安的声响。
大殿之下,梅若雪、沈策、秦璇三人分立两旁,低头而立。
秦璇俯身行礼,神情肃然:“大当家,我安插在百川院的线人传来急报——流沙城的大致位置已然暴露。百川院广发英雄帖,五岳各派纷纷响应,短短数日便聚集了大约八百人,正在向北漠进发,意图寻得流沙城,一举歼灭。”
“五岳”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正道联盟,囊括嵩山、华山、衡山、恒山、泰山五派。他们以五岳为名,却不仅限于山川地貌,更象征五派在江湖中同气连枝、鼎足而立。五岳各派素来以武林正道自居,视流沙这等杀手组织为江湖毒瘤,多年来虽未能找到确切位置,但对流沙的仇恨积蓄已久,若此次消息属实,恐怕流沙城将面临建城百年来最大的危机。
沈策听闻此言,脸色陡变,剑眉倒竖,声音如雷:“我们流沙虽做的是人头买卖,结怨甚众,但流沙城位置乃是最重要的秘密!数百年来从未外泄,难道今日竟会有门人背叛,将此秘密泄露给外人?”
秦璇冷然一笑,唇边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背叛,自然不是无因。根据线人的回报,是有人匿名将流沙城位于落叶城以北十三里的消息透露给了百川院的肖紫衿。这等行事,不用说,定是别有用心之辈,欲借百川院之手挑起祸端。”
沈策双拳紧握,咬牙切齿:“是谁?究竟是谁胆敢如此与流沙为敌?!若让我查明,我定要将他抽筋剥皮,将他肠子掏出来用来勒死他,以消我心头之恨!”
他怒极,气息如虎啸般震慑,但殿中无人应声。秦璇微微偏头,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梅若雪身上,语气冷嘲:“背叛者就在我们之中,谁能保证不是某些人勾结外人,将我们卖个干净?”
沈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秦璇,沉声喝道:“大敌当前,不是彼此内讧的时候!流沙城内有谁手上是干净的?若是流沙不存,谁也逃不过百川院的追捕。”
梅若雪并未理会秦璇的挑衅,低头思索,沉默不语。
沈策立刻拱手上前,朗声道:“大当家,属下以为,既然流沙城位置暴露,不如将各分堂的人手尽数调回,与他们正面决战!虽说敌人数量众多,但我们流沙皆是江湖顶尖好手,弟子个个骁勇,何须怕那些虚伪的正道之徒!”
秦璇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不屑:“沈老头,现在才想到调回人手?晚了吧?别忘了,我们流沙城的位置可是藏在北漠深处。飞禽传书送达各据点得花上一两日,他们再调集人手回援,快马加鞭至少也要四五日。到那时候,百川院的那些正道伪君子怕早就把我们这儿端了个干净!”
沈策脸色一沉,怒声争辩:“那你说怎么办?流沙城是流沙几代人的心血,我们不可能弃城!难道要坐以待毙不成!”
秦璇嗤笑,双手抱臂:“你就会讲这些废话。”
沈策怒不可遏,猛然向前一步,瞪视秦璇,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我废话?秦璇,我看你是不知轻重,敢再说一句试试!”
沈策被她这话激得怒火中烧,正要开口,却被裘无咎慵懒而冷淡的声音打断:“够了!”
裘无咎依然半倚在高座上,病态的脸上带着几分烦躁。他原本就因近期得不到扬州慢的心法而心情恶劣,听着这两个堂主的争吵更是头疼。
最近几日,看守李相夷的人来汇报,几乎所有不致命的刑罚都用遍了,但始终未能撬开他的嘴,哪怕半句口诀也未曾泄露。而李相夷体内的碧茶之毒已侵入五脏六腑,加之刑讯酷烈,多次差点咽气,完全是靠流沙医师提供的药人血吊着一口气。
扬州慢心法始终未得,眼看着李相夷命不久矣,他自己也时日无多。流沙城的存亡,在他眼里,不过是无谓的蝼蚁之争。
听着殿下几人你来我往地争吵,裘无咎觉得愈发心烦意乱。他随意抬眼看向梅若雪,声音懒散:“副当家,你有何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