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姚与她并肩疾行,高跟鞋清脆的声响里混着几分焦躁:“接驳车是外事办临时调派的,不是熟悉的老周的车,更麻烦的是——”
她突然压低声音,“他的助理透露,包里有份补充协议,他们公司高层对合资条款还有分歧。”这就表示,如果合同出了什么问题,皮埃尔临时改变主意,销售部也许就签不下来这份大合同。
林婉婉在旋转门前刹住脚步。
透过高透玻璃旋转门,她看见戴白手套的门童正在搬运行李箱,有个金发男人正激动地说着什么配合他夸张的手势,着急的领带都歪到了锁骨处。
“你去稳住皮埃尔先生,就说我们在进行节日安全检查。”
她迅速拉过苏姚的手摘下她的腕表,“用法语问他手表时间,夸他的表,那是圣宝莱今年秋季新款。”
苏姚怔了半秒明白了她的意思,忽然笑出声:“林经理连珠宝目录都背?”
林婉婉利落地将颈间的丝巾转了个弧度搭在肩侧,转身甩出一道弧线,“放心,给我拖住他二十分钟。”
两人分头行动,就在她转身快步走进员工通道时,听见苏姚清亮的法语问候声。
林婉婉快步冲进员工通道,她一把抓起后勤服务台的黑色转盘电话,指尖在金属圈上转得飞快:“总机,接外事办值班室。”
电话那头传来沙哑的男声:“外事办,哪位?”
“我是长城饭店前厅经理林婉婉。”她语速急促却不失礼节,“请问今天下午三点到四点间,贵单位调派的接驳车车牌号是多少?我们有位外宾遗失了重要物品。”
对方翻动纸张的沙沙声透过听筒传来:“你等一下啊,我看看,沪A-6689,上海牌轿车,司机姓刘。”
“谢谢!”林婉婉挂断电话,立即拨通保卫科内线,“老张,麻烦联系车队,直接开车去找一位开沪A-6689的刘师傅,让他立即检查车内是否有外宾遗落的公文包。”
她又快速拨了几个号码,调动门童和行李员分头去停车场和司机休息室接人。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服务台边,盯着墙上老式挂钟的秒针一圈圈转动。
十分钟后,对讲机里传来门童小陈气喘吁吁的声音:“林经理,找到刘师傅了!公文包在后备箱!”
林婉婉抓起对讲机:“让他立刻送到大堂,快!”
当刘师傅满头大汗地抱着公文包跑来时,林婉婉已经重新整理好妆容,她接过包,指尖在鳄鱼皮表面轻轻一抚,确认封口铜扣完好无损,没有被人打开过的痕迹。
走进大堂的瞬间,她听见苏姚清亮的法语:“皮埃尔先生,您的圣宝莱真是独具慧眼,这款月相表在巴黎也是限量发售呢。”
法国人正举着手腕,方才的焦躁已被一丝得意取代:“苏小姐对腕表很有研究啊!”这种奢侈品,不要说在国内,就是在巴黎都非常难买。
林婉婉适时出现,将公文包递过去:“皮埃尔先生,请检查您的物品。”
皮埃尔接过包的瞬间,蓝眼睛倏地睁大,他迫不及待地拉开夹层,取出一个丝绒首饰盒,打开时,孔雀胸针的祖母绿尾羽在吊灯下流光溢彩。
“mon dieu!(我的天)”他激动地亲吻胸针,“这是我夫人最珍爱的结婚礼物!SU,你们拯救了我的婚姻!”
苏姚适时开口关于原先他们商谈好的合同部分:“那么,关于转让比例……”
“5%的调整空间完全没问题!”
皮埃尔大手一挥,拿出合同就在上面签下龙飞凤舞的名字,“就冲这份诚信,我相信长城饭店会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员工休息室里,苏姚拿着一盒巧克力凑过来和林婉婉分着吃,这是皮埃尔的助理刚才送过来给她的:“你怎么猜到要查车牌?”
林婉婉抿了抿在口中融化的巧克力:“外事办调派车辆一般都有记录,这是基本流程。”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倒是你,怎么知道那是圣宝莱的月相表?”
苏姚眨眨眼,露出销售人员特有的狡黠笑意:“就准你偷偷用工做功课,不准我知道了?上周广交会样品册,我翻到珠宝类目那里看到就记住了。”
和苏姚打了这么一个完美的配合,林婉婉心里也很激动,她还记得第一次见苏姚的时候,她总是低着头,说话声音也很轻,明明是很漂亮的一个女孩,浑身上下都写着'拘谨'两个大字,和现在在工作岗位上发光的苏姚简直判若两人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林婉婉轻声开口,“我和你说话,你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看我。”
苏姚笑了,她笑的眼角泛出水光:“那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像只灰扑扑的小麻雀,不配和你们这些正儿八经背景清白的好大学生在一起工作。”
林婉婉侧头看她,苏姚的侧脸线条柔和,就算是大笑着,眉目间却带着几分化不开的愁绪。
也许是刚才签了一单大合同心情畅快,苏姚突然提起:“对了,你还记不记得何铭易……”
“他啊……”林婉婉想起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小战士。
苏姚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我们在井镇的时候,每次出去,他总走在我外侧,说是怕我被路过的自行车撞到。其实那条路上哪有什么自行车,他就是想离我近一点。”
他会在苏姚喝水时悄悄把水壶拧松,会在她睡着时把军装外套轻轻盖在她身上,那些细微的温柔,苏姚一直记在了心里她从没敢和任何人说。
林婉婉安静听着她说话,想着,这本应该是个美好的故事啊,可苏姚怎么看起来这么伤心呢。
“后来他要为我写退伍报告。”苏姚低下头,“我拦住了。因为,我配不上穿军装的何铭易。”
她低下头的时候,一缕头发从耳后掉落,她抬手整理时,林婉婉看见她手腕内侧有道浅浅的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皮肉早已长好了,是一道陈年旧伤。
“门老师前两天联系我,听说他家里给介绍了对象。”苏姚的声音有些哑,“是个护士,比他年纪小,温柔贤惠,政审也很顺利过了。”
林婉婉握住她冰凉的手:“后悔吗?”
苏姚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不后悔是假的。可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她转身面对林婉婉,眼里有泪光闪动,“你知道吗?我现在能站在这里,穿着这身工作服,用我原来最想要忘记最想要舍弃,最被人看不起的外语和人谈笑风生,都是因为他给我的勇气。”
“他说,苏姚,你要相信,总有一天,这个国家会需要你的才能,而不是你的出身。”
休息室的窗户外面忽然响起国庆礼炮,苏姚仰起头,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却在嘴角绽开一抹笑:“你看,他说对了。”
\"这是我负责的第一单业务,签了合同我真的很高兴,我要谢谢你,婉婉,可是我这份高兴,不能跟他分享了……\"
苏姚慢慢说着,她的眼泪砸在深色的工作裤上晕开。
林婉婉没想到在井镇,在那场雨灾中,在她被简深救离后的这段时间里,苏姚和小何之间居然产生了情愫,她张开双臂,轻轻抱住苏姚,在这个年代中,有蓬勃的快速发展,也有不少被时代阻拦的错过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