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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抵达a城机场的时候,正是傍晚,听说是a城景色最迷人的时候,但她无心观看景色,首要的问题就是怎么去拿自己的车。她估计现在不可能“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了,因为benny的老婆来了,他就可能把她的车开到餐馆去了,夫妻俩可以避开那几个小伙子,双宿双飞,用她的车,载他的老婆,美得他!

她舍不得就这么悄悄地溜走,不看一眼他——和他老婆。她觉得自己不亲眼见到他跟他老婆在一起,不亲耳听到他叫她再不用来餐馆打工了,她的心就放不下来。她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通:开台,生得贱,为什么非得别人羞辱你一通你才能安心离开呢?

但她又强词夺理地对自己说,我这不是为了去拿车吗?再说我还给店里那些小伙子带了一些吃的东西,总要拿去给他们吧?他们对我那么好,我回国一趟,难道不该表示一下?

她在心里正正反反地思考一通,自己唱红脸唱白脸地争论了一番,最后决定去给餐馆打电话,看老板能不能来机场接她一下。

她还没出机场,就找了一个payphone,她怕影响店里接单,就拨了店里的那个“冷线”号码。铃声响了好几次,才听到一个女声,用英语报了店名。她知道是那个接单的女孩,就问能不能叫benny听电话。

她听那个女孩大声叫benny听电话,然后她听到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声音,远远的:“what-sup?tellhimtocallmter.”

这是她没想到的,benny不管是对谁,都不会这样不耐烦,他今天是怎么啦?老婆来了,脾气反而变坏了?还是专门对她不耐烦的?她觉得好委屈,几乎要哭起来了,但她想,他怎么知道是我呢?他不是说him吗?她等那个女孩一回到电话上,就说:“pleasetellhimit-shelen.”

然后她屏住呼吸等着看她名字的效力。如果他仍然说“叫她待会再打”,她就永远也不跟他打电话了。

她听见那个女孩大声叫:“benny,it-shelen.”

“areyoukiddingme?”她听见benny的声音渐渐近了,知道他走过来接电话了。她觉得自己的名字还是有点威力的,心里又高兴了许多。

他拿起电话,好像有点不耐烦地问:“hello?”

她又糊涂了,为什么他知道了是她,他还这么不耐烦哪?她几乎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了,怕她的名字有副作用。他又hello了一声,她怕再不回答他就要挂电话了,连忙怯怯地说:“it-sme.it-shelen.”

她听到他有好一阵没吭声,然后有点沙哑地问:“真、真的是你?你怎么想到用这个号码?我还以为——,这——这不是你们那里的清——晨吗?”

“我回到美国来了,我在机场。”

她听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签到证了?”

她想,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不签到证,怎么能回到美国来?她提醒说:“你可不可以叫老板——来接我一下?”

他仿佛猛醒过来了,说:“噢,老板回大陆了——,今天——现在——很忙,你坐taxi回餐馆吧——”

她很失望,老板回大陆了,而benny没驾照,虽然他能冒险到机场接他老婆,但他今天是不会为她冒这个险的了。真的是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真爱假爱,现在一对比就看出来了。她不等他说完,就说:“那好吧。”然后挂了电话。

她到取行李的地方拿了自己的箱子,拖着来到检票处门外,在那里等taxi。她等了一会,就坐上了一辆。她把地址告诉了司机,关心地问大概要多少钱。司机说大概六十多块吧,她吓了一跳,差点要跳下车去了。但她知道不坐也没办法了,a城公共汽车好像是分城区开的,机场这边跟餐馆那边不是一个城区,不知道有没有贯通的车,拖着个箱子又不方便转车,只好硬着头皮坐出租。她忍不住在心里算计了一下,恐怕她在中国坐了这么多次出租还抵不上这一次的钱多。

可能因为说了要六十多块钱,她就以为要坐很久的车,但好像一眨眼就到了那个公墓,使她觉得大大地吃了亏,恨不得让司机载着她再绕几圈,把六十块钱的价值绕足。

快到餐馆的时候,她想到自己已经不是餐馆的雇员了,而且箱子放在柜台下面比较好,就叫司机开到餐馆大门那边。司机在餐馆门前的停车场停了车,看了一下计程器,说总共六十五块。她掏出六十五块给了司机,心痛不已,结果司机还不太高兴,因为没小费。她没办法,只好又给了三块,然后拖着箱子就往餐馆走。

走到门口,发现店堂里站了好几个客人,还有坐在那里堂吃的,看来生意不错。她看见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很高的美国女孩,在接电话,想必就是那个parttime接单的人。那女孩年纪很小的样子,身上的babyfat还没褪掉,浑身上下都有点肉呼呼的感觉,但脸长得非常漂亮。

她发现美国女孩都这样,不管身子有多胖,脸总是小小的,五官总是很精致的,不会象中国女孩那样,如果胖,就连脸也胖了。不知怎么的,她一看到接单的女孩很漂亮,她的心就往下一沉,好像看到了一个竞争者一样,而且是一个稳操胜券的竞争者。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种竞争和防范心理是从哪里来的,明明知道benny有老婆了,多一个漂亮小女孩还是少一个漂亮小女孩又有什么区别?但可能是“同性相斥”吧,她一开始就对这个小女孩有了醋意。

那女孩也看见了她,微笑了一下,但没怎么多注意,可能是太忙了,也可能把她当成来拿餐的客人了。

她没看见benny,也没看见那几个小伙子,有点惶惑,感觉好陌生。她只好自己往柜台后面走。那个女孩很疑惑地望着她,但没阻拦。她把自己的箱子放在柜台下面,就走到厨房里去,还是没看见benny,倒看见了另一个美国女人,在打包。她一看就知道那是benny的老婆,跟她从电话里听到声音后想象的样子很一致,高高的,瘦瘦的,大约有二十六、七的样子。

她又是一阵醋意,因为这个女的也很漂亮,不过跟外面那个接单的小妹妹不同,那个如果照个头像,肯定象个电影演员。这个不是那种飞扬跋扈的漂亮,而是很周正,很平民化的那种漂亮。一句话,就是五官身材找不出毛病来,但走在人群里也不会引起惊叫的那种漂亮。

她心里有点奇怪,记得benny曾经说过,说美国女孩就是二十岁以前比较好看,再后来就胖得不成体统了。但是他显然说的是别的美国女孩,而不是他的老婆,因为他的老婆明显的不止二十岁了,但明显的没有长胖。

她有点痛恨命运之不公,为什么所有的好处都让这个女人占去了呢?又高又不胖,五官又端正,高鼻子,凹眼睛,栗黄色的卷发。皮肤那是没话说了,白中透红。她不由得想到自己,本来就是黄皮肤,这次回国又东奔西跑地一晒,那还有好的?白种人晒成健康色了好看,但黄种人晒黑了就难看了,脸上老象有油汗一样,油光光的,皮肤颜色又不一致,深深浅浅的。

她觉得黄种人身上的皮肤其实比白种人好,她自己就是浑身上下都很白,没什么斑点,但唯独一张脸一晒就黑。一到夏天,她就是腿比胳膊白,胳膊比脸白。结果人人看到的,就是她那张晒黑了的脸,但她别的地方细腻白皙的皮肤就退居二线,没人欣赏了。

她看benny的老婆,一张脸光洁无瑕,白中透红,十分可爱,但手臂上的雀斑却层出不穷,胸前露出的地方也有很多雀斑,腿也晒得黑黑的,肯定比她的黑。她又感叹一次老天的不公平,怎么美国女人就这么会长,都知道长一张美丽无比的脸呢?

打包的女人可能很忙,只看了她一眼,微笑了一下,就转身忙自己的去了。她见大家都不认识她,也没有认识她的欲望,觉得很尴尬,恨不得转身跑掉,却见阿sam从炒菜的锅上抬起头来,看见了她,叫道:“阿姨回来了!唉呀,阿姨阿,你把我想死了呀!”

她虽然知道阿sam是在开玩笑,但受到这点欢迎她还是很高兴的,总算找回了一点往日的感觉,不再觉得自己是个陌生人了。阿sam给她和那两个女孩介绍,说外面那个接单的叫denise,厨房这个打包的叫susan,刚从纽约来的。她们几个人互相打了个招呼。

她没看见阿gam,好奇地问:“怎么没看见阿gam?”

“他病了,回马来西亚去了。”

她问了一下阿gam的病情,好像阿sam也不是很清楚,而且厨房也忙得很,她只好拣重要的问道:“benny呢?怎么没看见benny?”

阿sam说:“好像刚才还在这里的哟,可能是在后门外抽烟吧。呢个‘开台’,炒的饭呢?我等着要的。”说着,就打开后门,叫道,“benny,阿姨回来了!”

她看见benny从后门走进厨房,手里还捏着半支烟。她从来没见过他抽烟,但觉得他抽烟的样子应该很帅。他很快把烟扔进厨房放的一个装垃圾的大桶里,似乎很激动地问她:“回来了?从前面来的?”

阿sam忙中偷闲地打趣说:“‘当盐’是从前面来罗,你以为阿姨跟你一样,要从后面来?”说完就叫道,“‘开台’,你炒的饭呢?我这里等着啦!”

benny快步走到阿gam从前的岗位旁,用一个大锅铲铲了一些饭,放进锅里,加了些洋葱豆芽什么的,猛炒起来。炒了一阵,用几个锡皮盒子盛了,递给阿sam,然后问她:“饿不饿?我煮餐你吃——”

她见他很忙,知道他在顶阿gam那一角,还要跑到前面去叫餐,就撒谎说:“不饿,不饿,刚吃过了的。”

“又在骗我?”

他每次说“又在骗我”,就把她吓一跳,以为他发现她以前是在撒谎了。她镇定一下自己,解释说:“真的吃过了的,在飞机上吃的——”

他不追问了,舀了一些白饭放进锅里,炒了一阵,在中间掏出一个洞,打了两个鸡蛋进去,搅匀了,又炒了一阵,放了豆芽、青葱什么的,加了酱油和蚝油,炒好了,就盛在一个盘子里,递给她:“现在很忙,‘捶遍’吃一点再说。”

还没等她说出个谢谢,他就冲到前面去了,从桌子上拿起denise接的那些单,很快看了一遍,大声叫起order来。她觉得挺好笑的,因为现在只有一个阿sam听得懂他在叫什么了,他还是那么大声,大概搞习惯了。他叫完了,又跑到打包的地方看了看,大概是发现有个包打得不对,就呼呼啦啦全拿出来了,换了个袋子重新打包。

她看见他老婆很尴尬地站在一边看他弄,他一边装一边bo应该放底层,汤放在旁边,等等。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他老婆要在这里打工,在她心目中,美国人就是读书期间打打工,书读完了,不是就找到很好的工作了吗?怎么还会在餐馆打工?难道他老婆是把纽约那边的工作放弃了,跑到这里来打工的?哈,看来benny的魅力还蛮大的呢。

她端着饭,就站在厨房后面吃。不知为什么,她有点不敢到前面去,好像前面已经成了那两个女人的地盘了,又好像如果她离benny近一点,她就跟他关系近一点一样。

吃完饭,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前边她能干的事,已经被那两个女的包了,后面的事她又不会干。她想,她要是会炒饭就好了,那她就可以顶阿gam那一角,让benny到前面去喊order,打包,炸东西什么的。这样餐馆就还是需要她的,不然她就觉得自己没必要呆在这里了。

她马上就来认真观察怎样炒饭。她觉得应该不难,因为饭都是已经煮熟了的,而且已经放了一种特殊的sauce,煮成一种黄黄的颜色了。炒饭的时候,舀一些放在锅里,炒一会,加上绿豆芽和切碎的洋葱,这是每种饭都要加的。

剩下的就看是什么炒饭了,是鸡炒饭就放些煮熟了的鸡丁,是虾炒饭就放一些煮熟了的小虾,反正什么炒饭就放什么。炒的过程当中,还要放一点麻油,不时的用一个塑料瓶一样的东西洒点水在锅里。炒好后,装在锡皮盒子里或者是泡沫盒子里,拿给阿sam,就行了。

她等benny过来了,就毛遂自荐说:“我来炒饭吧,你可以去忙别的。”

他不肯:“你那里会炒饭?很累的——”

她坚持说:“没事,我能行。”

但他一定不让,她觉得好没趣,别人都在忙,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没有岗位,没有工作。她想把从中国带回来的东西给他们吃,但又觉得不合时宜,因为他们都在忙。她站了一会,见每个人都忙得没空理她,觉得很尴尬,说不定别人心里都在想:“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羞?饭吃完了,还站这里干什么?难道看不出餐馆不需要你了吗?”

她抽空子对beny说:“我的车在哪里?我回去了吧。”

他一边炒饭一边说:“你的车在apt那里。不用慌嘛,等那个傻呼呼的回来了,载你回去休息。”然后他直起腰来,看着她,问,“是不是好累呀?在倒时差?”

她摇摇头,说:“累倒不累,也没倒时差,在飞机上睡了很多,只是你们都在忙,我在这里没事干——”她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从后门进来一个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大概跟benny差不多高,但因为比较壮,看上去矮一些,五官还挺端正的。

那人一进来,看见了她,就很自来熟地说:“噢,这就是阿姨吧?刚从大陆回来的?打的过来的?”

她点点头。那人又自我介绍说:“我叫david,从纽约那边过来的。”

她觉得他普通话比老板他们几个说得好一些,但肯定也是广东那边的人。果然,他马上就叽哩咕噜跟benny说起话来,然后走到前面打包的地方,提了几个送餐的order过来。

benny对她说:“你现在跟他的车去apt,他正好要往那边送餐。”

她觉得他完全没有挽留她的意思,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在餐馆完全是多余的,就沮丧地说了声:“那好吧,我回去了。”然后就跟着david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