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馆房间后,海伦觉得全身酸痛,精疲力竭,头也痛得要命,好像已经病倒了一样。连续遭受两个打击,真的是应了那句话:“屋漏又遭连阴雨,船破偏遇顶头风”。爱情不顺,签证也不顺,她简直被打晕了。但她还是强撑着,对自己说:不能倒下,不能倒下,倒下了咪咪怎么办?
她跟咪咪两人一起洗了澡,让咪咪看会电视,自己就躺在那里发呆。她恨恨地想,都是李兵这个乌鸦嘴,还没出门就说什么“这次要是签不到,你还回不回美国”,有了他这句破口话,哪里还签得到证?
然后她又后悔不该带这两个大箱子来的,这些事做早了,就容易出问题。与其带了箱子签不到,还不如签到了,匆匆忙忙去拿箱子或者在北京现买东西。
她还想到了一些不吉利的征兆,连她在同一天内两次碰见了一个姓罗的熟人都算了进去,因为她家乡有个说法,就是一天之内两次碰见同一个人,就会出祸事。
想了一大通,她意识到这些想法大多是没有根据的。那些事发生在签证之前,但并不等于跟签证之间有因果关系。不过一个人对某件事太上心,就爱这样风马牛不相及地乱找因果关系,差不多称得上迷信了。
她很想跟什么人谈谈,但她不愿跟家人谈,如果父母和弟弟知道这事,肯定急得要命,但他们的急并不能减轻她的急。
跟李兵当然是没什么好谈的,她知道李兵这个人,“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当她拿到了咪咪的护照,眼看就要给咪咪签到证的时候,李兵是卑躬屈膝的,因为他手中已经没有王牌了。但现在他知道咪咪没签到,他就肯定不是那个样子了,除了讽刺她,可能还会想出一些招来,利用一下咪咪这个失而复得的人质,敲她一些钱,或者逼她做什么别的事。
benny那里不用说,是不能打电话的了。以前她一遇到困难或麻烦,第一个就想到去向他诉苦,听听他用半生不熟的国语慢条斯理、轻言细语地安慰她一下。但他现在正忙着“安慰”他的老婆,哪里有心情听她的诉苦?更何况这也是一个不能向他诉的苦。
她决定给静秋打个电话,虽然她跟静秋交往不久,但她已经把静秋当好朋友了。她拨了电话,很快就听见了静秋的声音。她象孩子见了娘一样,很委屈地把这次签证的事告诉了静秋。
静秋说:“不要着急,东方不亮西方亮,这下就体现出脚踏两只船的好处来了。我估计你加拿大那边快有消息了。说不定等你一回美国,就发现信箱里有封加拿大移民局的信在等着你。”
她叹口气,说:“我简直不想回美国去了,我女儿——”她没法讲述女儿那些令她心碎的话,只连续叹了几口气。
“我知道,我女儿也一样,她那时还不怎么会写字,就给我写了一封信,她在那封信里说‘妈妈,我好想你,我白天也想你,晚上也想你,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天啊,地啊,我就不该让你走的呀’”
“真可怜!那你看了信,不是难受得要死?”
“我看了她的信,恨不得飞回中国去,再也不要回到美国来。但是我知道从长远的观点来看,我还是应该再坚持一下。熬过了那一关,一切都好起来了,现在她在美国读书,很开心。我把她的信给她看,她一个字都不认识了,也不记得自己写过那封信了。她把那封信贴在她床头的墙上,每天admire自己一下:我小时候好厉害啊,会写中文!”
海伦担心地说:“我就是不愿意把女儿留给李兵,她跟他在一起多呆一天,就多受一天罪。”
静秋安慰说:“不会太久的,可能明年初就能来加拿大了。你呆在中国,也只能减少咪咪受的委屈,不能彻底消除这种可能,你在中国的时候,你丈夫还不是一样粗暴待她?但如果你回到美国,可能半年之后她就能来加拿大了。”
“就是恨不得咪咪一天都不用受委屈。”
静秋出主意说:“既然李兵那么想出国,你可以利用一下他这种心理,讲点条件,给他约法三章。当然要量力而行,适可而止,免得他破罐子破摔,拼个鱼死网破。”
她跟静秋打完电话,就给她的新roommate小舒打了个电话,直接打到小舒的实验室里。小舒是个访问学者,所以没暑假,一直在学校干活。
小舒听她问到信件的事,就说:“你好像是有一封加拿大移民局来的信呢,我没仔细看,但因为我也在办加拿大移民,所以知道他们总是用那种颜色的信封。等我把实验做上了,就回去找出来看看。你过一小时再打电话来。”
她忐忑不安地等着,心想该不会是拒绝信吧?如果加拿大那边也拒绝了,那就真是没出路了。过了一小时,她又给小舒打电话。
小舒说:“是加拿大移民局来的信,你要不要我帮你拆开看看?”
她连声说:“拆开,拆开,看看是什么。”
小舒拆了信,看了好一会,似乎是没怎么看懂。她叫小舒念给她听,她不太懂的地方就叫小舒再念一遍,终于听明白是叫她十月底到加拿大位于c州的领馆去面谈。
她把她的理解告诉了小舒。小舒一听就急死了,连声问:“怎么没叫我去面谈?我还在你先申请的。肯定是你的有希望了,我的没希望了。”
她连忙安慰小舒说:“加拿大移民局也未必就是严格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办的,再说你有可能不需要面谈。”
等到把小舒安抚下去了,她又给静秋打电话,把这封信的事告诉静秋,然后担心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有几个非英语专业的人都只电话谈了一下,我是学英语的,难道加拿大移民局反而不相信我的英语?”
静秋叫她别着急,说自己也面谈过,然后解释说:“加拿大移民局叫面谈,并不光是检查你的英语水平怎么样。他们对那些已经在美国的申请人是比较松的,因为别人既然能来美国,英语总是经过了一番考核的,所以很多都是电话interview。”
“可是他们怎么会要我面谈呢?难道我不是同样考到美国来的吗?”
“他们面谈要考察的,主要是你在加拿大生存下去的能力,像我们这些学英语的,反而更有可能要面谈,因为他们认为我们这样的专业,在加拿大找工作比较难。你办的是技术移民,如果一去就不能自立,要政府来救济,那就成了加拿大社会的累赘了。所以他们问的问题,多半是看你能不能适应加拿大生活,有没有办法养活自己。”
“那他们会问些什么问题?我——怎么回答,他们才会相信我能在加拿大生活下去?”
静秋说:“我以前是请律师办的,他们为我准备了一些问题和答案。我面谈之后,就把面谈的问题以及我的答案都回忆出来,记录下来了。当时是为我哥哥记下来的,因为他也要面谈。等你回到美国,我把这些材料都寄给你。”
“是不是只要面谈没什么问题,移民就算办成了?”
“不太清楚,不过我面谈后很快就收到了一个新的体检通知,因为我申请得很早,转来转去的,把以前做的体检拖过期了,又得重新体检,所以又耽搁了一些时间。你的一定会快得多,你就安安心心准备移民加拿大吧。”
她打完电话,觉得信心倍增,就给父母打了个电话,先不说美国签证不顺利的事,先报告加拿大那边的进展情况,让他们先喜一下,然后才轻描淡写地报告了一下美国签证不顺利的事,最后说:“反正我也不指望美国这头了,一心一意搞加拿大那头吧。”
父母被她这个战略战术一打点,也觉得信心百倍,没有象每次拒签那样伤心难过,现在就是担心加拿大移民办好之前这段时间咪咪会受李兵的气。海伦安慰他们说,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把咪咪安排好的。
然后她来给李兵打电话,决定要先试试李兵对移民加拿大的态度,再见机行事。她拨了家里的电话,李兵居然在家,没出去玩,大概是身上没钱了。李兵一听说没签到,就说:“我说你带她签也没用吧?你不相信——”
她一听他那种“三年早知道”的口气就很烦,恨恨地说:“就是你说了那个破口话的,什么不好说,偏偏说什么——”
李兵生气地说:“你还真的怪到我头上来了?你们女人真的是头发长,见识短。”
她也知道这次不怪他,但她懒得多说了,只说:“我们今天去动物园了,很累,我要挂电话了。”
李兵说:“你慌什么,你还没说怎么把咪咪弄回来呢——”
“我自己带她回来,我不去美国了。什么稀奇,搞得象谁在求着去那里一样——”
李兵一愣,随即大声说:“怎么?你准备就这么把美国那边的学业放弃了?别人想出国出不了,你出了国反倒放弃了,我看你真的是疯了。这么多人都知道你出了国,也知道我快去美国了,你现在突然一下跑回中国来,别人还以为你——犯什么错误了呢。”
她一笑:“犯什么错误?难道美国还会因为我犯了作风错误把我赶回来了?”
“你不要搞得我在我那些朋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那怎么办?咪咪——和你都去不了,我还跑去干什么?她难受得很,总说想变成天上的云——”她一说到这就说不下去了。
“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大人还能为了小孩子把前途不要了?你离开几天,我负责她很快就忘记这事了。”
她觉得他这么热心地要把她赶到美国去,看来他想去美国的决心还是挺大的,于是冒险说:“我跟你说实话,我不想回到美国去,主要是不放心让你来照顾咪咪——”
“我照顾咪咪怎么啦?我饿着她了?我冻着她了?你到外面去访一访,谁不说我又当爹又当娘,把个女儿伺候得象公主一样——”
她恨不得说:“哪个公主的爹会打女儿?”但她怕李兵怪女儿告了状,等她走了,拿女儿出气,就忍着没说出来,只试探着说:“我知道你又当爹又当娘,我也不忍心让你这么累。咪咪下学期就上学前班了,跟在幼儿园不一样了,她中午要回家吃饭,下午放学又早,你又要上班,又要忙办公司的事,哪里有时间接送她?”
李兵想了想,说:“你那个好朋友呢?她不能帮帮忙?她自己的女儿也上小学,她反正是要接送小孩的,多个咪咪在那里,也多不出多少事来。”
她一听,高兴死了,李兵自己把于真推出来了,正中下怀。但她淡然地说:“她一辆自行车,怎么接送两个孩子?”
“她家就住在y大附小旁边,从窗子里就能看见学校,她不会带着两个孩子走去上学?”
她说:“那好吧,我跟她商量一下。”
李兵说:“你从美国给她带那么贵的表回来,平时又寄钱给她,她应该知恩图报。我最近要出去跑我公司的事,没时间呆家里,不然的话,我自己——”
她马上鼓励说:“你还是应该以你公司的事为主,你先抓紧时间把国内这边搞好,等你去了美国,就可以一心搞那边的了。”
李兵又把自己的宏伟计划谈了一下,虽然她觉得基本上可以用“不切实际,异想天开”来形容,但她不想说出来,还是让他有个借口不照顾咪咪比较好。
给李兵打完电话,她又跟于真打电话,把签证被拒的事说了一下,然后问可不可以把咪咪放她那里,说这次是李兵自己提出来的,他应该不会找岔子了。于真很爽快地同意了,说:“咪咪没签到证,我很替她难过,不过我也替我瑶瑶高兴,因为她又可以跟咪咪在一起玩了。”
她从内心感谢于真,因为于真不仅帮她,还尽量不让她有一点受了恩惠的感觉。她真诚地谢了于真,两个人又把若干年后瑶瑶到美国读书的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了一通,才挂了电话。
把这些都安排好了,她就来做咪咪的思想工作:“咪咪,妈妈还是要回美国去等加拿大的签证,你就住在高妈妈家,跟瑶瑶一起上学放学,好不好?”
咪咪听说是跟瑶瑶姐姐在一起,而且要上学了,很开心,用了一个很复杂的句式来表达自己:“我呢,第一想跟妈妈到美国去,但是呢,我也很想跟瑶瑶姐姐一起上学,但是呢,我也想把瑶瑶姐姐带到美国去,但是呢——”
她搂着女儿,说:“咪咪,妈妈懂你的意思。你先跟瑶瑶姐姐一起上学,过一段时间,我就把你接到加拿大去了,然后就把你接到美国去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把瑶瑶姐姐接到美国去了,好不好?”
“好!”
第二天,她打电话把自己的回程机票敲定了,然后定了两张回y市的机票,陪咪咪在北京玩了几天,娘俩就坐飞机回到了y市。一进家门,咪咪就对李兵说:“爸爸,我坐飞机了!”
李兵看到母女俩,似乎也很兴奋,有点羡慕地说:“他妈的,你一个小孩子都坐过飞机了,老子还没坐过。哎,人穷志短啊,这几天两手空空,连门都不敢出。”
海伦一边做手势叫他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脏话,一边拿出几百块钱给他,说:“你先用着吧,我走的时候如果有剩的,再给你一些。”
李兵有点不好意思地接了钱,把那个捡了钱不交公的出租司机又恶毒咒骂了一通,就带老婆孩子到外面餐馆去吃饭,说家里没什么菜,也懒得做饭。
第二天,海伦为咪咪和瑶瑶一人买了一个小床,又给她俩买了一样的床单、被套、枕头、书包什么的,还买了一些衣服鞋袜,把两个人打扮得象双胞胎一样。她帮忙把两个小姑娘的房间布置好了,就在那里陪咪咪,一直到该去火车站了,才依依不舍地跟女儿告别,跟于真一家告别,回到家里拿箱子。
她一到家就被李兵捉住,不由分说地按在床上,过足了瘾才放她起身。她叫他不用送她到火车站了,他也没反对,说:“是有点起不来了,累瘫了。这下又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过得到瘾了。哎,可怜哪,有老婆,还得过这种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她一个人坐出租到了火车站,第二天早上到了北京。她直接去了机场,在那里等了大半天,下午三点,她乘飞机飞往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