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道,相州都督府内,气氛凝重阴沉。
淮安王李神通伫立在案桌前,双眼死死盯着平铺其上的舆图,仿佛要将那山川地势、关隘路径看穿。他眉头紧蹙,深邃眼眸中思绪翻涌,时间仿佛凝固。良久,他依旧沉默不语,忧虑之色如浓重阴霾,沉沉笼罩着他的面庞。
“启禀淮安王,秘书丞魏大人觐见。” 侍卫的通报声骤然打破屋内令人窒息的寂静。李神通缓缓回过神,目光恋恋不舍地从舆图上移开,抬手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声音略带沙哑,却又透着几分期待,沉声道:“快请进来。”
话刚落音,秘书丞魏征阔步迈入屋内。他身着素净官服,身姿笔挺,步伐干练,只是神色匆匆,难掩一路奔波的疲惫。一进屋,魏征便拱手行礼,声音有些沙哑:“见过淮安王!”
李神通赶忙抬手示意魏征免礼,神色急切难掩,声音不自觉提高几分,满含热忱:“魏大人,许久未见呐!本王听闻你带着粮草星夜兼程赶来驰援,一路风餐露宿,着实辛苦!此番解了本王燃眉之急,大恩不言谢!可如今窦建德大军压境,军情十万火急,不知大人可有破敌良策?”
魏征神色一凛,再度拱手,神色肃穆,朗声道:“王爷言重了,这本就是魏某分内之事。窦建德此次亲率十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锐不可当。依目前局势推断,洺州怕是撑不了多久。咱们眼下所处的相州,虽有城防可依,但兵力与粮草储备和窦建德大军相比,均处于明显劣势。若一味坚守相州,恐难逃覆灭下场。”
说罢,魏征走到舆图前,手指沿着通往后方的路径缓缓划过,继续说道:“王爷,依下官愚见,咱们或许可考虑退守黎阳。徐懋功受封莱国公,眼下正镇守黎阳。黎阳地势险要,城墙坚固,粮草储备充足,足以让我军休养生息、整军备战。从相州撤往黎阳,途中地形复杂,咱们可利用山川河流等天然屏障设置防线,沿途阻击追兵,为大部队转移争取充裕时间。”
微微一顿,魏征神色愈发凝重,语气也急促几分:“此外,当务之急是即刻选派快马,火速上报朝廷。务必将窦建德大军压境、相州危在旦夕的局势禀明陛下,恳请陛下火速派兵驰援。唯有如此,内外相互呼应配合,才有望最大程度化解眼前生死危机,保我军周全。”
李神通听完,眉头皱得更深,在屋内来回踱步。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魏大人所言,本王明白其中利害。可轻易放弃相州,实在心有不甘。这相州城防工事完备,一旦拱手让人,窦建德必定长驱直入,日后再想夺回,谈何容易。再者,退守黎阳之路漫长,途中变数太多,若被窦建德追兵咬住,恐将陷入绝境。”
他停下脚步,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落在相州城位置,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本王以为,咱们不如依托相州坚固城防,先坚守一阵。相州粮草虽不算充裕,但撑些时日也不成问题。同时,派人联络周边郡县,召集援军。只要能多坚持些时日,局势或许就会有所转机。”
李神通言语中,对上报朝廷之事只字未提。当魏征提及恳请陛下派兵驰援时,他神色微微一滞,旋即顾左右而言他。在李神通心中,向朝廷求援,无异于宣告自己无力应对危机。堂堂淮安王,向来心高气傲,又怎会轻易示弱?
这两年来,李神通在地方养尊处优,渐渐养成刚愎自用的性子,一贯觉得凭借自身能力足以掌控局势,根本无需朝廷插手。过往处理各类事务,他向来独断专行,仅凭自己判断做决策。即便幕僚委婉谏言,提出不同见解,他也置若罔闻,鲜少采纳。
如今面对窦建德大军压境的危急局面,他依旧自负地认为,凭借相州现有兵力与城防,再加上自己谋略,定能化解危机。在他狭隘观念里,若上报朝廷,不仅会显得自己能力不足,还可能让朝廷派来的援兵分走本属于自己的战功。这种狭隘的自负与争强好胜心理,驱使他将求援之事深埋心底。
魏征见李神通对上报朝廷之事避而不谈,神色间隐隐透着不耐,心中虽满是疑惑,但军情紧迫,无暇细究。他略一沉吟,便上前一步,郑重拱手进言:“王爷,当下形势危急,联络徐懋功大人刻不容缓。不如由下官即刻修书一封与懋功,将相州眼下险峻局势、我军现有兵力部署,以及王爷决意坚守相州的坚定决心,逐一详尽阐明。”
“下官与懋功相识已久,深知他为人忠义,谋略过人。由我去信,定能让他迅速领会王爷意图,提前在黎阳整军备战。倘若窦建德分兵进犯黎阳,以懋功才略与麾下兵力,定可有效抵御。如此,相州与黎阳便能互为犄角,遥相呼应,既稳固我方阵营,又能分散敌军兵力,大大减轻相州坚守压力。还望王爷恩准。”
李神通面色一阵变幻,眼神闪过一丝挣扎,微微仰头,似在权衡利弊。良久,才极为勉强地叹了口气,微微点头道:“罢了罢了,既然魏大人如此坚持,那就依你所言,修书于徐懋功吧。”
话落,他负手踱步,眉头微皱,语气不善:“但本王可把话撂在这儿,相州城防坚固,由本王苦心经营,即便没有外援,也定能守得住。这修书之事,不过是聊尽人事罢了,只消如实说明情况便可,让他知晓相州有本王坐镇,万无一失,只需他在黎阳做好接应,以防万一即可。”
魏征听闻,赶忙俯身行礼,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王爷放心,下官定当字斟句酌,将王爷意思传达。王爷一心守护相州,这份担当令人钦佩。” 言罢,魏征再次恭敬向李神通行礼,转身离开。
魏征心中已然盘算着如何将信写得详实且具说服力,好让徐世绩透彻了解相州危急局势,进而全力配合。可他浑然不知,此时的黎阳总管府早已人去楼空,徐世绩也早就挂印而去,如今的黎阳城,只剩下空荡荡的营房、随风摇曳的军旗,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萧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