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梧叶予
“今天这件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我原本也应该能看穿的。”
片刻之后，纨素半坐半躺在红尘酒家三楼的一处贵妃榻上，拈着一块黄米甜糕，懊恼地摇了摇头。奚笪搬了把椅子，规规矩矩坐在小圆桌旁，一壁吃些点心，喝些茶水，一边听她讲故事。红尘酒家素来不以甜点出名，食客总嫌弃这家的白案师傅太舍得下猪油和糖，吃多了便有些腻味。但奚笪倒喜欢这些重糖重油的酥点，加上也是真饿了，吃相虽还文雅，速度却实在不慢，看得送茶点的侍女一直在掩口偷笑。
一位做坤道打扮的中年女子，笑盈盈地坐在贵妃榻的另一端，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替纨素捏着小腿，笑道：“得啦，还在这卖关子!你不知道从哪开始说，那就我来问吧。你先说说，那个什么吴姑娘，到底是谁？是来干什么的？”
纨素顾不得答话，先轻声叫道：“林大掌柜你下手轻些……喂!不是那里受的伤!”奚笪含笑望着她。
略停了停，纨素道：“梧桐苑收养的孤女，若是弃婴出身，不知道自家姓氏的，便都姓梧桐的梧字，并不是咱们之前自然而然猜测的那个口天吴。这位‘梧姑娘’闺名叫梧叶予，据说当年她被苏州梧桐苑主人竺婆婆捡到的时候，身上覆盖着一片大芭蕉叶，盖得严严实实。竺婆婆说她是芭蕉叶送予她的孩子，是天缘，所以给孩子起名叫叶予。”
“梧叶予不到半个月大就被抛弃在梧桐苑门口，襁褓里只有一张字条写着生辰八字，却没写上父家的姓氏。到她十三岁上，天外楼当时的三当家‘蕉窗听雨’叶沉却突然找上苏州梧桐苑，说是要找自己的女儿……却原来，当年那片蕉叶，就是他所留下的身份标志。只是竺婆婆没有看懂其中的含义罢了。”
红尘酒家的林掌柜，闺名叫林清昼，她虽做坤道打扮，实际上却并没有束发入道，只是平时不乐意总被人问起夫家罢了。她皱眉道：“这倒奇了。当爹的把自己的孩子扔在别家门口，过上十三年，再巴巴地跑去，靠着一片蕉叶当信物去找？要是那孩子已死了呢？若是孩子虽还在，当年收养那孩子的竺婆婆去世了呢？谁还能分得出当年蕉叶里包的是谁家的孩子？这个什么‘蕉窗夜雨’，名号倒像是认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的。他若是在意自家血脉，当年就不该丢弃。既然是丢了，过了那么些年，又何必再去寻回？这也配叫个男人？”
纨素嗤笑一声，道：“他只怕原本也不能算是个男人了。这剩下的半截故事，梧叶予姑娘自己可能都不如我清楚……‘蕉窗夜雨’叶沉，当年其实就是个穷走镖的，就在江南镖局当趟子手。他是靠入赘进的天外楼。当年天外楼老楼主‘霹雳雷火’郎慕白的二女儿，小时候是得过痹症的，一条腿有问题，不能习武。那一年她要从金陵府郎家回苏州外祖家小住。郎老爷子自己知道天外楼在江湖上树敌不少，自己名号对于刺客组织老大来说，也有点过于响亮了。他怕女儿路上被江湖仇人劫了去，就变了个戏法儿，派人跟江南镖局说，要护送的是金陵的附郭县县令的女公子，要请一队八个镖师，带着十二个趟子手。这位叶沉就在其内。咱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搭上了这位郎小姐……总之，过了两年，他就入赘了郎家，从江南镖局辞了工，成了天外楼的人。”
奚笪插嘴笑道：“既然郎家肯要他入赘，想必这位当年也是个‘面如冠玉的儿郎了’。不过，既然他能把自己女儿扔了，只怕也只是一张脸好看，人品就颇有点成问题了。”
纨素瞥他一眼，顽劣笑道：“我倒知道，奚公子不止脸好看，人品也好，以后必不会做出这个叶沉那样的事儿来……倒不必你时时提醒，自吹自擂。”
她见奚笪白了她一眼，继续吃点心了，便继续道：“有意思的是，叶沉把这个孩子丢到梧桐苑门口，不是在入赘郎家之后，而是恰恰在那之前一个月。却原来，这位叶大剑客，叶大镖师，在搭上郎二小姐之前，原本是娶了亲的。他当年在庐州的江南镖局当趟子手，在本地认识了一个姑娘，因不是江湖中人，我寻的人也没查到那姑娘的姓名了……两下里都已无父母在堂，只是两个孤人在这世上相识，所以婚礼也并没怎么正经办，就这么搬到了一起住着罢了。叶沉出镖局的公差去护送郎二小姐那年，那位姑娘已怀了他的孩子。后来他决心入赘郎家，两厢里过了礼，只等着成婚的日子……后来，那姑娘生下来一个女婴，然后就死了。”
奚笪骇然道：“啊？”林掌柜也皱了眉。
纨素道：“我倒也不是猜着，一定是叶沉为了攀附郎二小姐，有意害死了原配发妻……但她原本就是没有娘家的孤女，对女子来说，生育本来就是在过一道生死大关。若是在孩子马上要降生的时候，知道了自己马上就要被丈夫抛弃……”她摇了摇头，道：“反正结果就是这个结果了。一副薄棺抬出庐州城门，把她葬在乱葬岗上，甚至没给她立个牌子。孩子没被放在庐州梧桐苑门口，而是被叶沉带去了苏州，也就是郎二姑娘外祖家所在的地方……梧桐苑的竺婆婆捡到了她，把她养大了。”
“叶沉入赘天外楼郎家后，郎二小姐身体不好，始终没有受孕过。直到八年前，天外楼出一趟重要任务，据传，‘蕉窗夜雨’叶沉在这一趟任务里，下半身受了重伤，从此就不能再算男人了。再后来，他就出现在苏州梧桐苑门口，要找回自己的女儿……事儿大概就是这么个事儿。叶沉停妻再娶——甚至杀妻入赘这个八卦，我当年在山上就听说过了。但是当时确实不知道其中还有个孩子。到了梧姑娘今日跟我讲她是怎么进的天外楼，我才勉强对上了号。”
林掌柜点点头，饶有兴趣地问道：“那这位梧叶予姑娘，如今实际上应该叫什么名字？”
纨素答道：“叶沉是入赘的，就算找回的是自己的血脉，也自然是要跟郎家姓。这姑娘现在叫郎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