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少侠,请您回座儿安歇吧!”
龙髯客见状,就一步上前,抬起手来,在他的双肩之上,同时轻轻一拍道。
那王寒青的两只肩膀,被龙髯客这么突如其来地一拍之后,顿觉一股暖洋洋、热烘烘的力道,从自己的双肩之上,以不可阻遏之势,瞬间贯入到了奇经八脉之中,直令他的肌骨酸软无力,几欲瘫倒坐下。好在这股儿力道,只是在他的体内一闪即过,并没有什么大碍。
“泥农煞(你弄啥)咧?”
王寒青十分纳罕地蹙眉不悦道:“额(我)偏不回座安歇,泥(你)了,能砸(咋)咧?借裹(过),借裹(过)!”嘴里头说着“借过”,却是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一膀头向着龙髯客,狠狠地撞了过去。
“王少侠,还是请您回座儿为宜。”
却见龙髯客不避、不让,只是用左手的食指,浑不着力地微微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客客气气道。
那王寒青自幼一身的横练功夫,这一撞之力,本应是重若千金、非同小可的,但说来也怪,龙髯客就只是这么随便地一指,便仿佛是一大堵棉花墙,将他的力道都尽数地消融殆尽,不知去向何方了。
“噫!好生的邪门儿啊!”
那王寒青在一时的羞愤之下,越发将全身的力道,都聚集到了右边的臂膀,拼命顶了过去,但越是用力,越是胆颤心惊、魂不附体,立时回想起了自己在下山之际,他的师父“铁金刚”董莘德,郑重其事告诫他的几句保命要诀道:“不怕硬碰硬,只怕硬碰软”;“以硬碰硬不可怕,硬中带软须提防,柔若无骨是冤家”......这才明白,自己是遇到了内家气功的绝顶高手了,只吓得赶紧收力沉肩,一连后退了数步,强撑着头皮,扔下了几句场面话道:“嘁,回去就回去,小椰(爷)额(我)不尿泥(你),总行了吧?哼,告次(辞),留步!”随即,就转身落荒而逃了。
——注:不尿你,山西方言,为“不理你”之意。
“斧神”杜壮坐在台上,凝神看到了此处,不禁会心地一笑,收回了目光;而他身边的程家仁,却不由得朝着和胡一名的亲友一桌,混坐在同处的程文玉那边儿瞧了一眼,见他依旧稳坐不动,这才放下心来,继续和杜壮等人聊天儿说笑去了。
但程家仁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他才一放松警惕,程文玉就趁其不备,手持着一张不知从何而来的请柬,“刺溜”的一下儿,钻到了台前,排进了队列当中。
“朱公子,老奴这厢有礼了——”
且再说李忠好不容易才打发走了王寒青,却又迎面瞧见了更加令他头痛的朱振宇,便连忙作揖赔笑道:“敢问您这是......,去往何处哇?”
“当然是要到台上,参加比试喽!”
朱振宇一把将请柬塞进了他的怀中,手指着台上,笑容满面道。
“朱公子,您、您......”
李忠举起袖口儿,擦了一把直流而下的冷汗,为难了半天后,这才终于憋出了一句最不伤人的婉拒之词道:“嗐,朱公子,您说,您又不精通武术这门儿粗鲁之技,何苦登上台去,白凑这份儿热闹呢?万一要是伤到了哪里,老奴实在是担待不起呀!”
“嗳~,李管家,一切的后果,皆由我自家负责,你就不必杞人忧天了,赶快让路吧!!”
朱振宇哪里肯听,执意前行道。见他纹丝不动,便怫然说道:“哎,李管家,你怎么还不让开啊?你们国公大人,刚才明明宣布,只要是手持请柬,年龄在十八至三十岁之间,既无妻妾,又无婚约在身,家世清白,体貌端正,高矮、胖瘦适中,自认武艺精湛,想要参与比试的才俊,便可登台候比,对不对呀?”
“呃......对。”
李忠怔了一怔,只得点头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还啰嗦什么呢?!”
朱振宇微微一笑,腆起来肚子,就往台上走去道。
“朱公子,请留步!——”
李忠大感伤神地急忙拦住他道:“这......对是对了,但,您、您......”
“我、我什么呀,李管家?”
朱振宇截口打断了他的话语,摇头晃脑、嬉皮笑脸道:“你是不是想说,本公子又胖、又不会武啊?可是你们国公大人并没有明确地指出,究竟多少斤算轻,多少斤算重啊?并且,本公子虽然从未习武,但却偏偏‘自认’武艺精湛,莫非,这也不行吗?!”
“啊?这......朱公子,您的这一番高论,可真是机智过人、无懈可击呀!老奴诚心拜服。”
稍有犹豫的李忠,回头儿瞧了一眼李益的脸色,在得到了示意之后,便退开了一步,躬身赔笑道:“此事乃为本府的幕僚在拟文之际,遣词不够严谨之过,自当由本府一力承担。旁人若有异议,也自有本府负责交涉,与您无关——朱公子,请。”
李忠的这一段说辞,自是生怕场内会有人为此而吵闹、争执,特意所做的声明。但实际上,众人心中皆知,一来朱振宇并无武功在身,二来显然他无意参选,对于任何人的利益,都没有半点儿的损害,因此,并不曾有人表示反对——毕竟,与冒着得罪李、朱、孙三大豪门的弊端相比,亲眼目睹天下第一富有的朱振宇,上台出乖露丑这件事儿,明显更加地令人喜闻乐见。
“嗯,甚好!”
朱振宇点头“嗯”了一声,大摇大摆而过道。那顾氏兄弟俩眼瞧着他登上高台,被李联等人,引领到了第二排的第三张桌子之前,老老实实地坐下了,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归座。
“头回李忠说过,台上一共会有十一人参与比试——而朱公子,只是一个临时的意外,那么,也就是说,程少侠,也包括在预定的人选之内了。”
龙髯客冷眼旁观着,不禁大大地松下了一口气来,暗自为李丹凤,感到了一丝庆幸道。
果不其然,那包括程文玉在内的、剩下的四名待选男子,皆都很快地顺利登台,坐了下来。至于所余的那三张空位,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不露破绽而设的。
此刻既已甄选结束,李忠和龙髯客便也跟着上台,一个忙着再次清点人数儿、确认身份,另一个则自动站在了台上的西侧,把守内、外之关。
“这个孽障!!把我昨天晚上的苦口婆心,全都当作了耳旁风。”
而直到此时,那程家仁才愕然地发现,程文玉不知何时,业已混到了台上的这一既定事实,心中怒不可遏道。于是,隔着一段距离,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也不便当众赶他下去,只得干笑着,起身对着李益,拱手言道:“呃,国公大人,既然犬子文玉,也同在比试之列,那么程某,便理应退位避嫌才是......”
“暧~,程大侠,此言差矣!”
李益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淡然一笑道:“正所谓:‘举贤不避其亲’,更何况,在此众目睽睽之下,自有公论决断,容不得一丝的水分出现。程大侠无须避嫌,快请安心坐下吧!”
“是啊,卫国公(国公大人)此话极是,程大侠,快请安坐吧!”
“程大侠无需拘泥于小节。”
许友仁和周见直,连连点头称是道。就连始终都不曾开口的胡一名,也颇为难得地蔼然一笑道。
“是,多谢诸位容让了。”
程家仁见状,只得惭愧落座,并在暗中向身边的杜壮,低声赔罪道:“杜贤弟,犬子年少轻狂,做事有失分寸,请勿介怀——明日为兄,定然领他登门负荆请罪。”
“嗐,这年轻人嘛,出于好奇之心,登台比试、比试,原也不是什么大错儿,程兄不必在意。你看那位朱公子,不也是同样如此吗?”
那杜壮的心内恼火已极,却不得不故作大度之状地,避重就轻,一笑而过道:“毕竟结果,才是最重要的。程兄,你以为呢?”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程家仁顿时放下心来,感激涕零地讪然说道:“都怪为兄我平时管教不严哪,唉!难得贤弟如此心胸宽广、大肚能容,为兄感激不尽,定当全力以报。”
“嗳~,亲家,言重了,呵呵呵。”
杜壮听了,这才怒气全消道。
“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何苦上来丢人现眼呢?!”
程家仁连忙端起茶瓯,亲手为他续上了一杯凉茶,正过脸来,再次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心中暗道。随即,又转念偷乐道:“咦,倒也怪了,他手上没有请柬,又是怎么混上台的呢?嗨,这孩子,武功虽然不高,但是脑筋还是很灵光的!”嘴里则故意说道:“今天晚上啊,看我不打断他的狗腿!——来,贤弟,喝茶、喝茶!!”
那程文玉坐在对面,明明瞧见了程家仁的眼神儿,却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望向了左边的《夏景图》,假作不觉。
“看来程大侠,对此并不知情啊。那就奇怪得很了——该不会是世伯,将请柬直接发给他的吧?!”
龙髯客远远地听着、看着,不禁暗自诧异道。
“呀,大胡子,你怎么在这儿啊?”
那龙髯客正自暗中奇怪不已,就听身后,悄然传来了一阵儿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响,紧接着,又是一股甜甜的花香荡漾,有人隔着帷幕,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低声惊喜道:“我昨天下午问你的时候儿,你不是还说,我爹爹他,没有邀请你来吗?”
“哦,伯父大人是在昨天深夜,这才临时授命于我,我推辞不过,只得勉强从命了。”
龙髯客当然知道,此人正是自己的小师妹李丹凤,便连忙稍微地后退了一步,同样低声说道。
“来得好啊,大胡子,嘻嘻嘻!”
李丹凤喜出望外地嘻笑说道。言毕,略微地顿了一顿,又向他悄声说道:“师兄,稍后,你可一定要偷偷地帮我家玉郎,一臂之力呀!凤儿谢谢你啦!”
“嗯,知道了,我会尽力的——”
龙髯客的心内五味杂陈地,点头催促她道:“好了,你快后退几步,省得被那些好事之徒说三道四。”
“哼,本小姐又岂会怕了那些闲言碎语?!”
李丹凤十分不屑地撇了一撇小嘴儿,冷笑说道。但随即,便一眼看到了程文玉的所在,因生怕引起他的误会,就急急忙忙地往右边移开了两步。虽然明知道隔着帷幕,程文玉是决计看不见自己的,却仍然情不自禁地冲着他那边儿,甜甜的一笑。
“怎么样啊,凤儿?”
那武氏此际也带着锦葵等人靠近前来,和李丹凤一起并肩而立,朝着外面远远地张望着,笑问她道:“外面的这些才俊之中,有没有让你中意的人选哪?”
“哼,我的心意究竟如何,你和爹爹又几时在意过呢?”
李丹凤一拂纱袖,赌气顿足道:“娘亲又何必多此一问!”
“咦?合着我们,还会害你不成?!”
武氏嗔怪地乜斜了她一眼,抬手一指那坐在前台第二排上的孙克己,佯装不识道:“喏,我看那位少侠呀,相貌端正、眉宇不凡,颇有几分英雄气概,倒象是一枝可栖之桐,不知是谁家的儿郎啊?”
“启禀夫人,此人乃是天下第一河运帮派,‘黄河帮’帮主张若行的得意门生,‘紫锏玉郎’孙克己孙少侠。”
锦葵便急忙上前一步,赔笑说道。
“哦,是吗?原来是名门子弟呀——这谁家的女儿啊,若是有幸嫁给他,那就算是终身有靠、此生无憾啦!”
武氏听了,点头赞叹不已,似笑非笑地转目看向了李丹凤,意味深长道。
“嘁,这么笨头笨脑、黑不溜秋的样子,傻子才会喜欢他呢!”
李丹凤撇嘴不屑道:“瞧瞧,就连坐着,都比别人矮上了一头!我看哪,这谁家的女儿啊,若是被逼无奈嫁给了他,那才叫倒了八辈子的霉呢!”说着,一甩丝帕,忿忿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赌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