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奴婢虽然没有姑娘亲绣的绣品,但是得了一个姑娘捏的陶瓷娃娃,整个慈宁宫,单单就方总管和奴婢有!”王嬷嬷说得眉飞色舞的,她是太后娘家便跟随入宫的侍女,所以在太后面前少了些避讳,太后见她嘚瑟,也不生气,反笑骂,“瞧瞧,给这老婆子高兴的。”
沈檀兮亦笑道,“兮儿不在的时候,王嬷嬷贴身照料太后娘娘,免了兮儿不少挂牵,兮儿当然要好好谢过王嬷嬷。”
王嬷嬷看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小尼姑,心里胀满了酸涩之意,连带着都想抹泪了。
她自是心中有数,她一个下人,哪有资格得主子的感激?
但沈姑娘就是诚心对待她们这些奴婢。
旁人都说她家小姑奶奶这是想收拢人心,更有嘴碎拈酸的说,收买人心还这般小气,拿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可那些人不知道,沈姑娘绝非如此,沈姑娘自小心思细腻,几年前,她最疼爱的幺孙不幸夭折,她难过了好久,沈姑娘送的陶瓷娃娃,模样竟和她那没缘分的孙子肖了几分。
明明沈姑娘就远远见过一面她那孙子。
所以,什么收买不收买,那便是沈姑娘的一颗赤心,是旁人做不到,便妄自猜度,试图抹黑。
王嬷嬷咽下喉间的涩意,看向沈檀兮的眼中满满的疼爱,还有一丝坚定,“姑娘客气了,服侍太后娘娘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沈檀兮朗声俏皮道,“王嬷嬷,你是不是要被兮儿感动哭了?呀!若是真惹哭了嬷嬷,那就是兮儿的不是了,兮儿下次可不敢送了呦!”
一看就是拿她打趣,王嬷嬷一瞧这小模样,心里更疼惜了,连忙摇头,“没哭,奴婢没哭,奴婢高兴着呢。”
太后嫌弃地看着自己的贴身嬷嬷,都要被她小姑姑钓成傻狗了,她笑道,“兮儿,别逗这老婆子了。”
沈檀兮轻轻抬眉,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之色,像极了傲娇的小狐狸。
她自是要收买人心的,但收买人心也分手段,要买的无声无息,被收买的人毫无察觉,甚至察觉了还要在心里为她找借口,这就是门学问了。
赏是赏,送是送,赏是收心,送是诛心。
小物件不重要,但她就要用这些毫不起眼的小物件,刺痛这些浸淫权欲场,早已麻木不仁的心。
像一根小针,穿进密不透风的缝隙,
一点点的戳刺他们最柔软的地方。
最后,为她所用。
这只是用意之一,其二,便是……用来训狗。
倘若给一只狗每日扔一根骨头,养成了习惯,它或许不会感激,时间长了倒会觉得是理所当然,觉得厌烦,但若及时抽身,不给了呢。
它会惦记,会期盼,一开始更是会愤怒,但久了,它便会想,是不是它做了什么,因而失去了这根每日都有的骨头?
忍不住内耗。
而她沈檀兮要的便是它的内耗。
不管是爱是仇,在这皇宫里,被无视才是最可悲的,她就要这些人想着她,惦着她!
余光里,明绪帝从门口走来,脚步略急,明绪帝自己都没察觉出来。
适才在门口和宸贵妃和安妃闲聊,两个女子一人身上挂着个新璎珞,眉开眼笑的,还口口声声说是沈檀兮送的,陛下这是来的巧了,安妃还羡慕的说,待会儿陛下拿到的,定比咱们姐妹的要好……
那是自然,有什么新鲜的,沈氏过去送他的多了,大到帽子,小到沏茶的新露,太后有的他有,妃子们没有的他也有,沈氏待他真真如君如父。
但是他不稀罕,他富有四海,岂会稀罕这些小恩小惠?沈氏心机深重,惯会以此收买人心。
这些事潇潇虽做不来,但他便是欣赏她的纯真。
待会儿沈氏给他,他也要借机敲打敲打。
门口的太监连声通报。
阖宫参拜,山呼万岁。
权力,果真是这世间顶顶好的东西。
明绪帝绷着脸,远远便瞧见正堂里,太后等人嬉笑打趣,温情四溢,明绪帝心底忍不住浮上一层暖意,他便是喜欢其乐融融的场面,谁不喜欢?
慈宁宫好久没这般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阴云笼罩的呢?
明绪帝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就是潇潇出现之后。
太后一向秉规守礼,端肃沉稳,平生哪见过潇潇这般不拘小节,离经叛道的女子?
于是初初见到便和潇潇水火不容,偏潇潇爱胡闹,每每被他召进宫,便闯祸不断,不是不小心把哪个妃子推湖里了,就是不小心烧了谁的宫殿……
更不要说大闹太后寿宴,把太后风光霁月,前途大好的亲侄,献国公世子一脚踹成了傻子。
趁沈檀兮不在,把太后养了多年的狮子狗偷去炖了吃了。
种种……种种。
诚然也不全怪潇潇,潇潇小孩心性,不懂事罢了,况且前者她出于好心,凌月那孩子早先恋慕沈庚那小子,但沈庚却不喜欢凌月,太后寿宴那日,凌月在御花园桐花树后私下约见沈庚,不知怎的,凌月就哭了起来,恰好让潇潇看到。
潇潇就爱除强扶弱,更何况潇潇和凌月交好,瓜田李下,那般隐秘,偏凌月哭了,潇潇便以为沈庚欺辱了她,二话没说,飞身上前,一脚把沈庚踹飞,沈庚的头便磕到了石头上,昏迷不醒。
闹大了,人都来了,凌月才哭着说出真相,沈庚并无轻薄于她,是她有心嫁给沈庚,被沈庚婉拒了所以才哭。
太后大怒,尤其亲侄子被太医诊断,伤了脑子,自此不良于行,且痴傻了后。
潇潇嚅嗫道歉,她不是故意的,她错怪了沈庚,他当时瞧着也挺生气,但就像潇潇说的,她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她是想要救凌月而已,一时莽撞。
而后者,不过一只狗……太后和沈檀兮自是不依不饶的,像是借题发挥,尤其沈氏,要让潇潇给狗偿命,见他和鄢儿将此事轻轻放过,那沈氏竟私下命护卫绑架了潇潇,将潇潇丢进了疯狗笼子。
若不是鄢儿和谢少傅及时赶到,潇潇恐怕早就命丧狗腹了。
太恶毒的女子!
潇潇吓得痛哭流涕。
他和鄢儿自是不会轻纵过沈檀兮这个毒妇,偏她出身太好,太后保着不说,他问罪时,她那古稀之年的老父,沈大儒,在一众文臣宰辅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上了金銮殿,跪求饶恕他的幺女一命。
明明前几日,这死老头走路还疾步如风。
阶下,文臣不是这死老头的门生,就是被他指点过。
那一日,那些朝臣看向他的眼神,好冷。
士族门阀,当真可恶。
他恕了沈檀兮,可正式和慈宁宫交恶了,虽每日都依常请安,但再不复往日温情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