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冷月如钩，九门的营地里仍旧喧闹不止。
各家有各家的盘算，聚在一起热切讨论的，往日有怨一言不合正好寻仇的，不懂规矩聚众闹事的，龙蛇混杂的各路人马聚集在沙海之中，真是热闹非凡。
外围也有放风的，但因为人数众多，很多还是外面的“个体户”，彼此之间人头不熟，要混进去也并不难。
朝兮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了新月饭店的帐篷，里面空空荡荡，尹南风不在，他索性自己找了点水和食物，填饱肚子的同时，也正好等人。
尹南风回来的时候，被帐篷里大摇大摆、毫无隐蔽自觉的男人吓了一跳，下一秒，罗雀的鱼竿已经甩了出去。
朝兮淡定地接住，说：“我累了，今天没空陪你打。”
罗雀尝试着收回鱼钩和钓线，但朝兮纹丝不动，他咬了咬牙，在尹南风的眼神指示下，略微松手。
随即，朝兮就将手中之物全数丢了回去。
半晌，尹南风坐在了他的对面，漂亮的柳叶眉微微蹙起，探问道：“谢老板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看看尹老板有没有遵守交易。”朝兮咬了一口面包，含混地问：“张日山那狗东西，在哪个帐篷？”
“他……”
对于朝兮的称呼，尹南风有些微的不悦，但她知趣地没有表现出来，沉吟道：“我是跟九门的几位当家一同行动的，他，没有来。”
“尹老板当着我就不用演戏了。”朝兮故意紧了紧鼻子，似笑非笑，“那狗东西的味道，我闻都能闻出来。我只是懒得出去找他，才叫你给我指个路。”
古潼京集结了这么多人马，张日山身为会长，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大概只有外面那些认为古潼京里真得有宝藏的人，才会相信张日山没有来吧。
尹南风沉默片刻，道：“谢老板找他，有事？”
“尹老板这是怕我杀他？”
“谢老板……”
“我要杀他，就不会来问你。”朝兮一派坦然，“至少，我不会在这个时候杀了他，他活着比死了有用。”
尹南风凝视了他半天，似乎在思索这句话的可信度，过了好一会儿，尹南风错开目光，叫来罗雀：“带谢老板过去。”
罗雀点头称是，却连连看了朝兮好几眼，才领他出去。
外面的人有好些都不认识朝兮，只是看他跟在罗雀后面，便以为他也是新月饭店的人，不疑有它。
罗雀将他领到了最中间的一顶大帐篷的角落，外面这些都是小喽啰，几位当家人和有些头脸的人物，全都在这座帐篷里。
当然也包括张日山。
从窗口望进去，一群人正围着一个须发皆白、戴着眼镜的老学究一样的人，在探讨古潼京下面的秘密，中间还竖着几座石碑，都是古潼京里的东西。
那个老学究，自然就是张日山伪装的了。
大概是曾经有过最亲密的接触，朝兮并不需要通过什么破绽去判断，而是只看过一眼，就能感知到张日山在那里。
估计是他们刚下去不久，九门就追了上来，但是没有地图，没能找到正确的路，只带出来几块破石碑。
难怪刚刚走过来，沿途看到有些人带着伤，他原以为是有人内讧械斗，现在想来，定是下去之后遇到了蛇或九头蛇柏，这才出现了死伤。
难为张日山还能对着这几块石碑瞎掰一通，把周围的人忽悠的明明白白。
作为实际主持古潼京重建的人，张日山对下面的情况远比他更清楚。
在吴邪的计划里，把九门引过来是为了迷惑汪家人，汪家人带着黎簇，离开得越是艰难，就越是对他们查到的东西深信不疑，黎簇的存在，也会显得更为紧要。
但张日山来到这里，把九门人忽悠得团团转，为的不是对付汪家，而是要再次“清洗”九门。
这一点，在朝兮看到他的一瞬间，就立刻明白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张启山”这个身份也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能够镇压住那些野心家的人已然不存，那么，就只好让心怀叵测之人和汪家一起消失。
张日山要的是重建九门秩序，那最好的手段就是开杀。
“罗雀，你回去守着尹老板吧。”朝兮忽然说道。
罗雀微微一愣，有些惊奇地看着他掏出了九爪钩。
冷血一闪，钩爪出手，直冲帐篷顶部而去。
朝兮掀了帐篷，里面的人顿时炸开了锅，一阵吵闹声、唾骂声，甚至夹杂着一些枪声，所有人都冲到了外面的空地上，外面的人听见了动静，也纷纷围了过来。
罗雀还算躲得及时，没被“殃及池鱼”，当成罪魁祸首抓起来。
朝兮略无惧色，眼看着人都到齐了，便借力凌空一跃，轻飘飘地落在“老学究”面前。
张日山的眼底掠过一抹惊异之色，险些破功。
一团乱局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是说了任何人不要接近么？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此言一出，周围乱哄哄地附和声起，距离张日山较近的几个人看见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下意识地退开一些，乱喊起来：“你是哪家的？怎么会在这儿？这是你干的？”
朝兮被吵的太阳穴生疼，随手拔出了张日山腰间的枪，向着空中放了几枪。
四面八方顿时安静了——倒不是畏惧朝兮的枪，而是这种枪响过后，一般就有大人物要开口说话了。
朝兮清了清嗓子，转身看着九门各家的上层人物，扬声道：“我来，是给你们带个消息，汪家人已经伪装易容混进了九门之中，你们最好清理清理门户，免得后院起火。”
一言既出，乱象再起。
按照先期计划，胖子和霍秀秀负责把九门引到古潼京，必然也把汪家的事传了出去。眼下九门看似铁板一块，实则人人自危，都怕门中出了内奸，危害到他们自身的利益。
朝兮的这句话，实则是点燃了最要命的导火线。
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越是危机之际，他们越是谨慎小心，并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不信任。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响起一声：“你是哪家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霎时，那种敌意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了朝兮的身上。
人群中，唯二见过朝兮样貌的就是陈金水和李取闹。前者顿时变了脸色，后者么，是只觉得他眼熟，一时没想起来他是哪个。
李取闹只是在多年前被他教训过一回，时间间隔太久，现在光线又暗，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也不奇怪。
朝兮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张日山，对方似乎在思索他究竟要做什么，那眉头皱得，人皮面具都不服帖了。
他冷笑一声，一下一下地甩着九爪钩——认识这东西的人，远比认识他的要多。
“我姓谢，以前在长沙……开书局。”
“要问我是哪家人……”
朝兮眸光一凝，轻飘飘地落在陈金水身上。
陈金水险些被这一眼震得跪倒。作为为数不多知晓谢朝兮有多可怕的人，他死死地咬着后槽牙，五官渐渐变得扭曲，不过是强撑着一点心气儿，事已至此，无路可退。
朝兮继续说：“我现在，勉强，算是陈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