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书记!何书记!”
何书记才走到村口就被叫住了,他一回身,顿感无奈,“...小姚同志,”
“你...哎呀!”
“你这个小同志怎么不听人劝呢?没想到你竟然能为了季春花同志追到这里...”
“不是!不是!”姚亭轩气喘吁吁道:“是,是村委会!”
“村委会打起来了!”
“...扫,扫盲班子,和那个白老师打起来啦!”
“...啥...啥?!”何书记呆若木鸡,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姚亭轩拉上他就走,“诶呦,您快着点儿吧,”
“再慢点可就赶不上看热闹啦!”
“您是不知道,刚才要不是刘大姐拦着,那白老头儿的眼镜子都得叫人踩碎了!”
何书记魂儿都像没了似的,“...为,为啥?!”
“这好好的上个课,咋还能打起来了?”
姚亭轩嗤了一声,“还不是因为那个白老头儿脑子有病?把那些姨跟婶子们说得跟罪人一样。”
“抨击她们观念错误,思想糟粕,没做好爹妈该做的,要对儿女感到愧疚。”
“然后!我春花姐就听不下去了!”
姚亭轩眼里闪着光,老痛快地攥了攥拳头,“我草何书记,你都没听见当时春花姐那个发言...”
“天呢,真是要多带劲有多带劲。”
“给我听得都老感动了!...完了,我心里就怪别扭的。”
“我想我高低也是个男同志,都远不及春花姐有情有义呢。”
姚亭轩感慨的不行,何书记却越听越懵。
“...季,季同志?这,这咋还跟她有关系了?发言?”
“她发啥言了?”
姚亭轩更用力地拽他:“诶呀,三两句话的跟你说不清,等你回去就知道啦!”
“... ...”
……
“荒唐!!”
“这简直是荒唐!!”
了解完情况的何书记气得面色沉沉,愤然拂袖,
“本来听说这个白老师是高校退下来的,我还战战兢兢的。”
“觉得咱们这个扫盲班子竟然能有个学识如此高的人来教。”
“真是没想到...这哪里是什么学识高,他是...”
“他明明是心高气傲...自以为是、目中无人才对!”
教室中已然是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倒得七零八落。
何婶子一边心疼地给季春花擦眼泪儿一边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他说那些屁话的时候我还心想呢,这胸口咋就跟堵着一口气似的不痛快呢?”
“等花儿一说那话,我当时就明白了!”
“我那哪是对我儿愧得慌,我分明是因为觉得冤得慌才堵嘞!”
“后来我就忍不住了,我直接问那个糟老头子,我说我年轻的时候白天种地,夜里奶娃,累的腿都落下毛病了。”
“我问他这个该怎么算?他说我们愧对儿女,那我们呢?”
“我们就没被愧对吗?”
赵婶子气势汹汹地搬了把椅子,哐啷一声往季春花身边一撂!
惊得何婶儿连道:“诶呀诶呀,我的亲娘诶!”
“你能不能不整这老大动静?你再把花儿肚里的娃惊着!”
语罢,她又和声细语地接着哄:“花儿呀,好闺女,咱不难受了不生气了嗷。”
“婶子们心里都老感动了,都特别感谢你呢。”
“听话啊丫头,咱不能为了不值当的人伤着自己的身子呀!”
直到白老师在狂轰乱炸中被人“救走”之前,季春花仍然斗志满满,最后甚至捂了嚎风地追着那个老头子一路骂到村委会大门,
婶子跟姨们就一边追着一起骂,一边护着她,生怕她再不小心摔一跤。
可等她一回来,就像是累坏了似的,瞬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崩溃大哭。
她哭哇哇的,丰盈的脸儿都皱吧起来,
像是在为自己,又像是在为孙巧云、亦或是千千万万个可怜的女人们感到冤屈。
季春花捯了两口气儿,顶着核桃般的眼跟何书记控诉:“你知道那个烂心肠的死老头儿后头又说啥吗?”
“他竟然说、说是我们这里的妇女同志们不懂得抗争!”
“不懂得自己争取自由!”
“他、他简直是在满口喷粪!满、满嘴窜稀!”
提起这个,季春花又坐不住了,站起来激动得比比划划,呜咽道:“咋抗争?咋自由?!”
“何婶子年轻的时候就被她男人打过,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这都不是啥稀罕事儿!”
“我做闺女的时候搁季家就是被从小打到大的,这事儿大半拉村都知道!对不?”
“都说嫁个不好的人家就是掉进火坑了,可原本就有不少女人家,打地起就是从火坑里生出来的!”
“没人帮着她们,也没人给她们力量,说让她们出去赚钱...哈哈哈!真的是笑掉大牙了!”
季春花抡起小拳头,“咣咣”凿桌子。
“他那么厉害,为啥不去把家家户户的公公婆婆、娘家爹妈,还有老爷们儿全都叫来?好好问问为啥要这些妇女同志们大了就立马结婚,结了婚就生娃、生了娃有的月子都没做利索就去下地干活?”
“赚钱...?她们哪个也都没翘起脚闲待着啊!”
“她们被迫无奈干得那些活,比外头厂子里的女工们还要辛苦千百倍,可就是根本没人发她们工钱!”
“就这,还得有人骂她们吃白饭的呢!”
“...气死我了,真的是气死我了。”季春花哆嗦着道:“不成,我不能叫他就这么走了。”
“我必须得去叫他改口,叫他认错!”
“... ...”
何书记彻底陷入沉默,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现场的姨跟婶子们都给哄大宝贝似的,乌泱泱地凑上去哄着季春花冷静下来。
“算了,春花,咱算了吧。”
“那个死老头子咋也是镇上给整来的,咱这么着...不是不给人镇上的面子吗?”
“是啊是啊,如今他也走了,走了就走了。”
“咱不在乎!”
“对!要是学文化,就是学这些东西,那我们宁可继续做大字不识的傻老娘们儿!”
“谁说咱傻嘞?咱虽然不知道该咋念书,但至少明白该咋做人!”
“不像那个牛子都废了的糟老头儿,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知道站着说话不腰疼!哼!”
何书记被婶子们如此尖锐又粗俗的话说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的,半晌后才道:“大家都冷静冷静。”
“先坐下休息休息...”
他走到门口叫人去倒点热乎水过来。
随后便说:“季小队长说的对,这件事情我们的确不能就这么算了。”
“但也不能太偏激...还是要用合理合规的方式向镇里提出意见。”
“这不单单只是为了咱们,也是为了许许多多和我们这里一样、闭塞且又发展落后的乡下、或是村镇。”
“扫盲这件事本身是非常好的,非常正确的进步道路。”
“正因如此,才必须要杜绝错误的教育促使我们走向新的‘糟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