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下一秒，他们就看见执法人员抬手，刚好在林舟身旁的位置指了一圈。
“喏，这个，那个，还有旁边那几个。”
“他们早上都来了大队，举报你们贩卖劣质饲料，并提供了从饲料到掉肉牛的完整证据。”
说完，他顿了顿，扬起冷笑。
“怎么，难道你们现在要说，他们每个人和你们都有私怨？”
“还是说，你们和附近的养殖户都有私怨？！”
执法人员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拒不配合，临到头还耍小聪明的商贩，他们见太多了。
话音落下，兄弟三人暗道不妙。
那几个人，分明就是林舟刚带来的。
不是林舟举报，但和他自己去举报有什么区别。
他们心知肚明，但却没办法和执法人员解释。
玛德，竟然被摆了一道！
难怪林舟的神情一直这么从容，敢情是算到了！
还有，什么叫他们都提交了完整证据？
这些个愚民懂什么叫做完整证据？！
老大怒视着林舟。
这事儿要不是林舟在旁边撺掇，他把脑子割下来当球踢！
可现在。
他们就算明知被林舟摆了一道，却没办法辩驳。
甚至根本来不及辩驳。
执法人员根本就懒得继续和他们废话，大步踏进了店里。
“同志，同志。”
老二赶忙跟上去，侧身背对着门外众人就要塞烟。
谁知，身边的执法人员却像是见到了什么危险物品似的，连忙抬起双手。
避嫌的同时又沉声警告老二。
“你干什么，少来这套。”
“我们现在只是例行取样，一切都是按照程序办事。”
“要是你们再阻挠执法工作的正常进行，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执法人员这番话可谓是说得铁面无私。
开玩笑，他们出任务前可是特意被领导交代了。
这次任务一定要严格按照规定执行。
上面对此很重视。
他们可不敢“顶风犯事”。
老二的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竟然半点转圜和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他们以前在别的地方不是没有和执法人员打过交道。
越是偏僻的地方，中间的灰色空间就越多。
两包烟不行的就两条。
两条烟还不行的，就两顿饭。
没什么是钱摆不平的。
去过那么多地方，他们还是第一次遭到这么言辞凿凿的拒绝。
避之如蛇蝎！
眼看执法人员已经走到了通往仓库的小门处。
老二来不及继续惊愕，快步跟上去。
脸上的笑跟不要钱似的，摆成了一朵朵菊花。
“同志同志，不就是要取样检测吗，我们配合，当然配合。”
有老二的这句话，执法人员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许。
老大老三也跟了过来，纷纷点头哈腰赔着笑。
“没错没错，我们这就去仓库搬几袋饲料来。”
“这点小事就不劳几位同志亲自动手了，我们去搬就是。”
说完，兄弟三人对视一眼，连忙就要往仓库里去。
门店外，一道声音却冷不丁地横插进来。
“几位老板难道提前准备了应付检查的合格饲料？”
“可真是厉害。”
兄弟三人身形一僵，顿了好几秒才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瞪向林舟。
眼神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这兽医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连这都被他猜到了！
难道说，上一次小四带他参观仓库的时候，就把这事儿抖落出去了？
肯定是这样的，不然这兽医怎么会预判到他们的打算。
“小四……！”
兄弟三人恶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
等那小子出来，非得打断他的狗腿不可！
有了林舟这话，执法人员哪还放心让这三个人去主动搬饲料。
别真让他们浑水摸鱼了。
执法人员强硬地把兄弟三人留在了门外，自己进了仓库。
店门外，蒋理不知何时挤到了林舟身边。
见那三人没有注意到外面，蒋理也忍不住好奇地小声问林舟。
“师父，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提前准备了合格饲料？”
“难道是上次来的时候，那个老四告诉你的？”
林舟轻笑了一声，同样压低声音道。
“没有，我诈他们呢。”
“反正要换成我是他们，我肯定要提前准备几包合格饲料应对抽检。”
蒋理：“……！！”
白笑：“！！！”
好可怕的奸商！
幸好师父\/舅舅做了正经职业，不然肯定为祸一方！
*
不多会儿，执法人员就各搬了两袋饲料出来。
总共四人，搬了八袋。
分别从不同的货架，不同的位置抽取。
基本上能保证全面覆盖。
饲料很快被搬上了公务车后备箱。
带头的执法人员又从里面拿出两张纸。
一张回执给到兄弟三人，示意他们在上面签字。
另一张，则是暂时闭店的公告。
看到闭店两个字，三人这下是彻底慌了。
如果今天只是执法人员上门抽样，知道的人少，他们心里恐怕还不至于这么没底。
偏偏前面有孙家那小子带人来闹事。
大喊退钱的声势估计已经传了隔壁好几条街。
说不定等到明天，附近十里八乡的村子都要知道了。
这情况本就有口难辩，再来一张官方闭店公告往门上一贴，白的都能变成黑的。
更别说他们这本来就是黑的。
还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同志，咱能不能通融一下，就别闭店了。”
“你瞧我们能配合的都配合了，饲料也让你们抽样带走了，要是再闭店，我们这店在镇上就彻底开不下去了。”
老大苦苦央求执法人员，拉着不肯松手。
这会儿脸上都是真诚，半点心眼子都没有了。
执法人员一时也有些心软。
他们也知道老板的话不是夸大其词。
镇上嘛，以讹传讹的速度是很快的。
今天你得了个感冒，发烧躺床上。
明天村里就能传你病入膏肓快死了。
在检验结果没出之前，他们也不能真把老板当奸商看。
老大看出了执法人员的犹豫，悄悄使了一个眼色，老二和老三也赶紧过来求情，跟着添上两把火。
那模样，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活像是被婆家虐待冤枉的三个受气小媳妇儿。
把林舟都给看笑了。
他是真的笑了。
一点都没有掩饰。
清晰的哈哈几声笑，让周围众人都侧目看了过来。
老大更是委屈怒斥，“都这种时候了，林舟兽医你还笑得出来？”
“你是要逼死我们几兄弟才行吗？”
白笑咂咂嘴，“小茶猫要是会说话，估计说出来也这个味儿。”
蒋理也哂笑，“好好的，谁要逼死他们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什么孤儿寡母呢，结果是三个大男人啊。”
这话一出，周围其他人也跟着哈哈笑起来。
兄弟三人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悲怆气氛，立马消失在风里。
白笑嘿嘿瞥着蒋理，低声道：“小跟班儿，你也跟着舅舅学坏了。”
蒋理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老大：“？”
老二老三：“？？”
不是，他们在演苦情戏呢，观众们都在笑什么？？
刚找到的节奏和情绪也没了。
三人只得去找源头的茬。
“林舟兽医，难道我们刚才说得不对吗？”
“到了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你这么冷血的人，也不知是怎么当上兽医的。”
兄弟三人一人一句，就差把“你也配”三个字挂在脸上了。
没有同情心？冷血？
蒋理和白笑被气笑，连对街的伍陆都差点脱鞋扔过来了。
林舟只是瞥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少安毋躁。
他脸色不变半分，只继续笑道。
“你们这是在急什么，我就笑了两声，还一句话没说呢，要不你们干脆给我判个死刑好了。”
老大老二老三：“……”
老三沉着脸，“那我请问你林舟兽医，你刚才是在笑什么？”
“难道不是在看我们兄弟几个的笑话吗？”
林舟却是诧异地微微睁大了眼。
“怎么可能？”
“我像是这么冷血，半点同情心都没有的人吗？”
林舟顿了顿，拉开嘴角的笑。
“我只是觉得你们完全没有必要焦虑嘛。”
老大老二老三：“？”
众人：“？？”
林舟悠悠解释道：“你们都说了，饲料肯定没有问题。”
“想来真金不怕火炼，闭店当然也只是暂时的。”
“等到结果出来，你们重新开店，岂不是大家都知道，你们是经过了执法同志们的专业检验，绝对没有问题？”
“这不是等于官方给你们打了个活广告嘛。”
“以后闻名来买饲料的人肯定会更多的，完全不用焦虑嘛。”
林舟笑得人畜无害，“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一愣，随即纷纷道。
“对啊，小舟你说得对。”
“有了执法同志的检验，咱们以后也能买得更放心了。”
“可不咋地，官方给打广告，这样的好机会可不多。”
“要是你们能重新开店，我立马来买二百斤！”
老大老二老三：“……”
这下苦情戏码是真演不下去了。
再演就成矫情了。
这兽医的嘴是弹簧做的吗？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坏事到他嘴里，还变成难得一遇的好机会了。
真是信了他的邪！
刚犹豫了一瞬的执法人员也回过神来。
差点坏事，忘记出发前领导的叮嘱了。
执法人员侧头感激地看了林舟一眼。
再回过头，心冷得像是在大润发杀了三十年的鱼。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关店，我们要贴公告了。”
老大老二老三：“……”
见事情没了转圜的余地，老大只能赶紧找补。
“同志，我们是在饲料厂商那里拿的货，只负责销售。”
“具体他们质量怎么样，我们也不能打包票，和我们也没关系啊。”
“不能打包票？”林舟又率先把话接过去。
“刚才不还在口口声声喊着绝对没问题吗？”
“现在又不确定，也没关系了？”
林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你们到底行不行啊？”
老大：“……！”
老二老三：“！”
这兽医！！
如果眼神能杀人，林舟估计自己已经死了一千遍了。
不过，要是眼神真能杀人，恐怕这兄弟三人会死在他前头。
经过这么一打岔，执法人员已经完全丧失了耐心。
“最后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收拾东西闭店。”
“否则，就要因妨碍公务，将你们一起带走了。”
最后通牒一下，兄弟三人顿时面如死灰。
就这么放任执法人员闭店，带着第四批饲料离开，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他们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好想逃。
却逃不掉。
且不说仓库里还压着一仓满满当当的饲料。
就算饲料都不要了，断尾求生。
也还有个小四在拘留所里。
……根本跑不掉。
小四什么都知道，跑了也等于没跑。
兄弟三人此刻想杀人的心到达了巅峰。
可偏偏出气筒子还什么都不知道。
好无奈，好无力。
他们根本没想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难道不是孙家因为没捞到钱，故意来找事？
另外那些所谓提交了完整证据的村民，又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真有牛吃出了问题？
可明明第四批饲料才刚开始售卖。
林舟为什么要抓着他们不肯放。
就因为小四打了他几下，一直怀恨在心？
还是因为别的？
难道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结下了梁子？
脑海中的思绪如一团乱麻。
想不明白，根本想不明白。
但时间不等人。
在执法人员冰冷的目光下，兄弟三人就跟漏了气的皮球似的，蔫哒哒转身去收拾东西。
【血槽：50\/100】
卷帘门哗啦啦拉下。
【血槽：30\/100】
再等到执法人员把闭店公示一贴。
【警告！警告！血槽：0\/100】
兄弟三人的血槽被彻底清空。
霜打了的茄子好歹还有个茄子样。
他们眼下连茄子都不如。
在场的大概只有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和铁面无私的执法人员不知道内情了。
他们一点都不理解这几个外乡人为什么还这么失魂落魄。
明明林舟都不计前嫌，开导过他们了。
等过两天结果出来，证明自己没问题不就好了吗？
一点承担的魄力都没有，难怪只能开这么小的店。
众人嗤笑着四散开去。
等到人群散尽，伍陆和老警察才忙完来到林舟身边。
看了场高潮迭起的戏，又吃了全程热闹的瓜。
现在竟然告诉他们，竟然还需要等两天才能看到大结局。
这回家能睡得着觉？
老警察忍不住好奇问：“小舟，执法大队那边真没问题？”
他还记得自己也是执法机构，问得隐晦。
伍陆这个小年轻就没这么多讲究了。
“舟哥，那几个外乡人会不会想办法去疏通关系，把饲料换出来？”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也不是他不相信兄弟单位，只是谁也不能考验重金之下的底线。
林舟笑着瞥他一眼，“放心吧，他们换不了。”
“已经有第三方单位介入了。”
*
h市畜牧站的李站长一大早就出发赶来了。
几乎是和执法人员前后脚到的农业执法大队。
相关饲料的检验工作马不停蹄地开展起来。
正常要走三天的流程，愣是用三个小时就解决了。
直到这时，上午出勤的执法人员才知道。
原来那家饲料店，早在一个星期前就进入了大队领导的视野。
他们竟然是被派去收网的。
好一张大网！
一想到他们在店里还有一点点犹豫和心软，不禁惊出一身冷汗。
差点把自己给网进去！
心里对林舟更感激了。
但更让人后怕的，是上午刚抽样拿回来的这批饲料。
经检验检测，结果表明这一批饲料的蛋白质添加物完全不合规。
竟胆大包天到添加叠氮化钙这么危险的非蛋白氮！
简直令人发指。
这一批饲料一经售卖，被养殖户的牛吃了以后，牛的体质肯定会出现明显下降。
掉肉都已经不是关键了。
体质就像是地基，地基不牢，地动山摇。
说不定一个小毛病都能把一头上千斤的牛带走。
要是大面积食用，那可真是会出大事的。
不管是负责监督抽查的畜牧站，还是负责管理处罚的农业执法大队，到时候都难辞其咎。
——真是多亏了林舟！
双方领导都惊出一身冷汗，并且达成共识。
——立马对饲料店采取措施。
相关行政处罚立即下发执行。
上午还热闹的饲料店门口，下午又热闹了起来。
执法大队的工作人员雷厉风行地查处了仓库里所有饲料。
卷帘门上原本只有一张纸的暂时闭店公告，也变成了两张交错的正式封条。
路过的村民们惊讶极了，纷纷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问不知道，一问，惊了众人一个大跟头。
“竟然真是劣质饲料？！”
“不只是劣质饲料。”执法人员一本正经给大家科普，“还是逐渐劣质，有组织有预谋的劣质饲料。”
“包括之前签署的长期购买合同，都是阴阳合同、霸王条款。”
众人：“？？”
好像逐渐听不懂了？
“听不懂没关系，总之他们都是骗子。”
“是以次充好，用劣质饲料来骗你钱，骗你家牛，让你家牛掉肉的奸商。”
“签合同只是为了出问题的时候，推卸责任而已。”
众人：“！！”
这下听懂了。
听得简直不要太明白。
敢情真是骗子，是奸商啊！
街道上，众人群情激奋。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传十十传百。
当天晚上，饲料店门口关闭的卷帘门上，就已经沾满了臭鸡蛋和烂菜叶子。
兄弟三人原本是在镇上租了个房子。
卖劣质饲料的事情一出，房东连夜赶过来，违约金一给，当场就把三人踹出了门。
三人在深夜料峭的寒风里瑟瑟发抖。
本想随便找个旅馆先将就一晚，谁知镇上的旅馆都跟邪门了似的。
平时都没人的旅馆，竟然家家都满员。
想掏钱在旅馆大厅的沙发上睡一晚都被赶了出来。
没办法，三人最后还是在车上凑合了一夜。
惨，太惨了。
可更惨的还在后面。
第二天早上，他们是被执法大队工作人员的敲车窗声叫醒的。
迷迷糊糊地，他们还以为是交警来贴罚单了。
不然为什么会递给他们一张行政处罚的罚单？
等他们看清楚上面的数目，才是彻底睡不着了。
完了，全完了。
等到几天后，老四从拘留所里放出来才知道。
外面的天，全变了。
进去前，他们还在运筹帷幄地卖着饲料。
出来后，他们竟然连之前赚的钱都全赔进去了？！
这不等于竹篮打水一场空，全白干？
知道后的老四简直怀疑人生。
他真的只是进去了十天，不是十年？？
还是说他现在仍然在梦里。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肯定还没睡醒，一觉醒来，说不定他还在拘留所里没放出来。
老四双手交叠在胸前，想安详地睡去。
可惜他的三个哥哥们并没有让他如意。
他们选择跳过睡觉的环节，直接把他打醒。
这段时间他们在林舟身上受的邪气，全都转嫁到了老四身上。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骂和暴揍的老四都懵了。
明明他才是那个最惨的受害者！
打架没讨到好处，反被送进了局子蹲了十天。
出来还被自家兄弟连打带骂。
他哪里受得了这副窝囊气？
老四想不通气不过，半夜拎了一桶臭气熏天的不明物，跑到林舟家去泼粪。
结果刚走到林舟家院门口，还没开始行动，就先被墙头上打盹的海东青啄了头。
得到海东青信号的小白和小狼崽，更是悄悄扒拉开了院门。
跑出去冲着老四的胳膊和腿，就是一顿疯咬。
口口见血。
连小茶猫都跟上去挠了几爪子。
一套动物连招猛如虎，一点反应的机会都不给他。
打得老四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身上的伤更是疼得他吱哇乱叫。
他甚至都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只能原路倒退，边躲边逃。
匆忙间，他手里提溜的粪桶哐当一声，倒在了自己头上。
黏腻又骚气的不明物顺着他的脑袋往下滑，滑进他的衣服里。
老四疯了：“……！！！”
这究竟什么鬼地方！
也太邪门了！
呜呜，妈妈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