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永泽的话仿佛原地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谁，你爸是孙德正？！
老大突然知道他为什么看这个打头的年轻人眼熟了。
他紧眯了一下眼。
“原来是老孙的儿子啊。”
“瞧瞧，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老大说着就要去拉孙永泽。
他的本意是想把孙永泽拉过来私下里说说话。
可他刚一动，还没碰到孙永泽的衣角，孙永泽就大叫起来。
“干什么，还想灭口？！”
老大：“……”
哪里来的愣头青！
油盐不进！
孙永泽这一叫，身后跟他一起来的村民们不答应了。
“干什么干什么！”
“果然是黑店，卖劣质饲料不说，曝光了还要杀人灭口！”
“有我们在，你休想动永泽一根头发！”
几个男人的大嗓门很快吸引了门外路人的注意。
不少人在门外探头探脑打量起来。
老二老三已经走到了老大身边，面色沉沉。
他们要是再不懂要发生什么就是真傻了。
这几个人，是来找茬的！
可孙德正究竟怎么回事。
几天不见，怎么把他儿子放出来咬人了！
等等。三人对视一眼。
他们上一次见孙德正是在什么时候？
几天前？上周？
他们忽然有些记不大清了。
本来他们就不怎么看得起孙德正。
对他们来说，孙德正不过是打开这片市场的一颗棋子罢了。
用完就丢，这很合理。
倒是孙德正还想一直缠上来，想从他们身上搞点别的钱。
所以他是因为没能从他们身上弄到其他钱，才恼羞成怒，找自己儿子来砸他们的场子。
……让他们赔钱？
兄弟三人的气压彻底降了下来。
要是这样，那就别怪他们翻脸不认人。
“小子，你说我家饲料吃死了牛，有证据吗？”
老大依然准备拿孙永泽开刀。
是不是软柿子不知道，起码是个小柿子。
“要是乱说话产生了不良影响，我们可是会报警，告你诽谤的。”
老大盯着孙永泽，忽而又笑了笑。
“但我看你年纪小，很多事情应该还不太懂，要不再回去好、好、问、问、你爸。”
“听说你爸买了新车，你开过吗，应该感觉不错吧？”
老大这一套连环拳，恩威并施，还带威胁。
要是换个人，或者说换成之前的孙永泽，肯定招架不住。
说不定还会闹个大红脸，落荒而逃。
可现在的孙永泽不是普通的孙永泽。
是孙永泽pro max。
昨天林舟对他耳提面命提点的那一个多小时，可不是白瞎的。
对上老大，孙永泽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你好像哪里搞错了，我可没说你家的饲料吃死了牛。”
“我是说，再吃就真要命了。”
老大：“？”
老二老三：“？？”
这有区别吗？
还真有。
兄弟三人暗暗咬了咬牙。
这小子，竟然软硬不吃，不好糊弄？
三人一时没说话。
这可急坏了店里其他来买饲料的养殖户。
“小伙子，到底什么情况？”
“他家饲料真有问题？”
几个养殖户凑到孙永泽身边。
这下，孙永泽又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扁了扁嘴开始控诉。
“我家的牛可太惨了！”
“好不容易闯过了生犊子那道难关，保住了命，结果栽在了这帮人卖的饲料上！”
众人纷纷诧异，连忙让孙永泽说清楚。
孙永泽就在众养殖户的簇拥中，对着门外看热闹的众人，来了场声泪俱下的激情演讲。
讲述他家的母牛有多不容易，闯过生死关，本想吃点好的补一补，结果越吃越瘦，肉越来越少。
好好的一千多斤的母牛，愣是瘦到了八九百斤！
那掉的是肉吗，是他孙家的血和泪啊！
听得现场一众村民气愤不已。
这还得了？
根本代入不了一点！
稍微设身处地想想，就是想冲进去打人的程度。
孙永泽又掏出手机，给大家看了他特意拍的对比图。
一前一后，判若两牛。
他甚至还举着照片去那兄弟三人面前晃了一圈。
这下兄弟三人的眉毛是真打起了结。
竟是真的？
但怎么可能！
之前批次的饲料怎么会掉肉这么快！
不待他们想明白，孙永泽的眼泪说来就来。
“亏我爸这么相信你们！”
“他做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逢人就夸你们的饲料好。”
“结果你们一打开市场，就开始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背刺我爸。”
“你们对得起我爸的信任吗？！”
兄弟三人：“……？”
你要不回去看看院里的车，再谈对不对得起？
不过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
起码不能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明说。
就在兄弟三人犹豫的工夫，孙永泽的这套还击的丝滑连招，已经打进了看热闹的众村民心里。
“实在是太过分了！”
“小伙子我们支持你！”
“玛德老子刚从你们店买了一车饲料回去，现在你告诉我是劣质饲料，吃了掉肉？”
“日泥马退钱！”
一石激起千层浪。
跟着孙永泽来的几个人立马带着门外看热闹的村民们振臂高呼。
“退钱！退钱！退钱！”
这动静，如山呼海啸。
沿着热闹的街传出去好远。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把饲料店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兄弟三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面色也越来越阴沉。
今天的事，恐怕不好善了。
这地方还真特娘的邪门。
以前他们照葫芦画的瓢，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
怎么别的地方都没出事，偏偏就这儿，隔三差五闹幺蛾子。
不知为何，三人脑海里莫名晃过一个人影。
但眼下他们并没有心思去探究其中的关系，得先把眼前的事应付了才行。
身后可还有一仓库的饲料没有卖呢。
要是处理不好，保不齐得砸手里。
老大朝老二递了个眼色。
老二会意，笑眯眯地站出来打圆场。
“各位乡亲先冷静，都先冷静一下！”
“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咱们有话好好说，可千万别不小心被人当了枪使。”
“当枪使？！”孙永泽猛地接过话，拔高声音。
“难道我还特意把我家牛饿瘦了来骗你们不成？”
“你们这颠倒黑白、杀人诛心的手段，可真是厉害。”
“怪不得能把我们都给骗了！”
孙永泽的话一句接一句，密不透风。
半点给老二接话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对上孙永泽仿佛要喷火的眼睛，老二怔愣地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不是、乡亲们，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店里店外的一众村民哪还听得见。
早就在孙永泽说完的时候又喊起来了。
还变了句口号。
“骗子！退钱！骗子！退钱！”
讨伐的声势不仅没小，反而比之前还大了。
大家越喊越生气，越喊越有劲儿。
伍陆和老警察悄悄站在街对面。
一边维护治安，避免拥挤踩踏，一边冷眼旁观，吃瓜看热闹。
“小伍，真别说，孙家这小子嘴皮子还挺厉害，有几分胆色。”
“什么胆色，我听蒋理说，都是昨晚舟哥现教的。”
伍陆把昨晚从蒋理那儿打听来的八卦抖落出来。
老警察诧异：“小舟？”
“可不，”伍陆嘿嘿笑，“说昨晚舟哥去他家，抓着孙永泽进行了足足一个小时的魔鬼训练。”
“舟哥扮那兄弟仨，给孙永泽出各种难题，再手把手教他要怎么应对。”
老警察更诧异了。
“你是说，现在饲料店里发生的，都在小舟的预料之中？”
伍陆挑着眉点点头，给了老警察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老警察咂咂嘴，远远望着店里。
“嘿，果然多读点书还是有用的哈。”
*
多读点书可太管用了。
老大无不庆幸地这么想。
比如现在，他就可以面对“退钱群众”笑着回答一句。
“不好意思，合同上白纸黑字写了的。”
“享受八折优惠后，产品概不退换。”
他可是测算过的。
如今但凡继续在他店里购买饲料的，基本上都是签订了长期购买合同的。
孙德正当然是其中之一。
还是头一个签的。
所以老大现在一点都不慌张。
反而一扫先前的阴沉，变得更镇定了。
他们并不是没有预计过，有村民发现劣质饲料，找上门来要退款的可能。
相反，所谓的长期购买合同就是为此准备的。
合同都签了，白纸黑字，还不好打发？
“什么合同，哪里有写？”
孙永泽梗着脖子，“我不知道！”
“不知道？”老三轻蔑地笑了笑。
他转身就朝角落走去，直到在一个不起眼的纸箱面前站定。
从纸箱的最底层抽出几张钉在一起的纸。
老三熟练地翻到倒数第二页，把签得有“孙德正”三个字的合同扔给孙永泽。
“既然不知道，那就好好看看吧。”
果不其然，上面写了一串蚂蚁字。
【享受八折优惠后，产品概不退换。】
孙永泽满脸震惊，似乎之前从没发现合同上有这一条。
但他还是不愿放弃。
“你这是霸王条款！我们不认的！”
“饲料有问题，凭什么不赔钱，凭什么不给退换？”
老三似乎早料到了孙永泽的话。
他收着下巴眼神上瞟，笑得阴间。
“凭什么？你再往后翻一页？”
孙永泽顺手往后一翻。
最后一页，赫然是补充协议。
【一旦签署该协议，则代表认同长期购买合同的全部内容。】
“全部内容，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老三嘴角轻蔑的笑根本不屑于隐藏。
孙永泽似是很受打击，甚至后退了半步。
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紧紧盯着手里被他捏得皱皱巴巴的合同。
街对面，老警察又啧啧两声。
“演得跟真的似的，差点我都要信了。”
“那可不。”伍陆下意识把手伸进兜里，却没能掏出应景的瓜子。
他一脸遗憾地拍了拍手，又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我舟哥亲自排的戏，还能不真？”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老警察不由好奇道。
伍陆朝街两头的方向望了望。
“等。”
“好戏还有下半场。”
*
饲料店里。
孙永泽被“打击”得不轻。
店里店外的其他村民也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长期购买合同上，竟然真的有“概不退换”的字样？！
怎么会？
他们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现在要怎么办。
家里可还有不少饲料。
继续吃要掉肉，可要是不吃了，岂不是浪费？
众人一时间竟被架在原地，上不得，也下不去。
店里，兄弟三人对视一眼，嘴角带起了真切的笑。
他们知道，时机到位了。
老二这才又笑眯眯地走出来打圆场。
“大家不要担心，我们的饲料都是经过了专业机构检验，确定检验合格了的。”
“咱们不要听信一家之言，中间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买了饲料的养殖户这么多，除了他一家之外，你们还听说了谁家有问题吗？”
话音落下，门店内外更安静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倒是，好像的确没有听说过。
难道真有什么误会？
老二扫了众人一眼，得意地勾了勾嘴角，正要继续说话。
“谁说没有的！”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围观的人群后传来。
众人纷纷扭头看去，随即惊喜道。
“小舟？”
“是小舟，小舟你来啦！”
街对面，伍陆肉眼可见地兴奋了。
“舟哥来了！”
“下半场的好戏开始了！”
看见林舟，老二脸上的笑意僵了又僵。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大哥。
老大沉着脸向前走了几步，走到老二身边站定。
“林舟兽医。”
林舟微笑着朝他点头寒暄。
仿佛前几天从家里把他们赶走的并不是他。
“林舟兽医，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大看向林舟身后跟他一起来的几个村民。
林舟依旧挂着笑，随意摆了摆手。
“哦也没什么，二老板不是在问，还有谁家的牛吃了你们的饲料有问题吗？”
“巧了，他们这几家都有。”
林舟侧身让出位置，笑得人畜无害。
“既然你们主动在找，这不，我就带着他们一起来了。”
老大：“？”
老二老三：“？？”
谁要找了！
刚才那话是主动找人的意思吗？
但跟来的好几个村民却没有给他们开口解释的机会。
林舟一把位置让出来，他们就赶忙七嘴八舌开了口。
“我家的牛吃了你家的饲料就掉肉了！”
“我家也是，我媳妇儿还以为我没给牛喂饱，结果喂得越多，瘦得越快，她气得都快跟我离婚了！”
“还有我家，我家牛都饿出病来了！”
“要不是我打电话让小舟上门来看，压根儿都没怀疑到饲料上！”
几个人一人一句，把围观众人的情绪点燃。
“真的吗，要是真的这也太过分了！”
“那还有假？”其中一人扯着自己脸颊边的伤。
“瞧瞧，这就是我媳妇儿吵架的时候给我扇的，都破相了！”
“嚯！”现场又是一片哗然。
“这饲料怎么这样！”
眼看店外众人情绪再次高涨，老三按捺不住了。
“林舟兽医，亏我们还敬你是个兽医，你怎么能因为一己私欲，蒙骗这么多人来陪你演戏？！”
“老三。”老大低声警告了一句。
“老大，咱们难道要忍受这个兽医一直踩在我们头上？”
老大不说话了。
他又何尝不生气？
“一己私欲？”林舟轻飘飘地笑了笑，打断对面兄弟的话。
到底谁在演戏。
假话说多了，连自己都要信了。
“难道不是一己私欲？！”老三扭过头，拔高声音。
“你不就是因为小四打了你一顿，怀恨在心？”
“我们已经登门道过歉了，小四也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了，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们？”
老三的声音满是悲怆，一番话说得声泪俱下。
如果没有意外，应该会收获众人的不少同情。
甚至有“聪明人”可能还会怀疑林舟的动机。
只可惜，没等到众人脑子转到这一步，就有人在人群里喊了一句。
“什么，你们还把小舟打了一顿？！”
还在怔愣中的众人忽然回神。
“什么，打人？把小舟打了？”
“太过分了吧，不仅卖劣质饲料还打人，太欺负人了！”
“打人你还有理了！”
围观众人的愤怒情绪简直攀到了高峰。
先前还只是大喊退钱，现在已经开始以妈为圆心，以祖宗十八代为半径，问候兄弟三人全家了。
老三都傻眼了。
这帮愚民是听不懂话？
他的重点明明是林舟不肯放过他们，怎么只听前面一句就骂起他们来了？？
人群里，猫着腰的蒋理和白笑对视一眼，捂着嘴乐不可支。
这大概是他们唯一一次能光明正大叫“小舟”的机会了。
街对面。
伍陆也咧着嘴笑。
“这几个外乡人来镇上这么久，就吃了三次瘪。”
“三次都栽在舟哥手上，愣是被治得死死的。”
真解气。
老警察也笑，但却没有伍陆这么乐观。
“光是这么闹一场，恐怕也没法有什么结果吧。”
“他们都拿出合同说概不退换了，虽然这合同不合理，可白纸黑字都签了，又能拿他们怎么办？”
伍陆皱了皱眉，他也不知道。
可他就是盲目相信林舟。
他没有办法，但舟哥肯定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汽车喇叭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伍陆和老警察循声看过去。
竟看见了一辆公务执法车。
执法车按着喇叭，正在街上滴滴滴地艰难穿过。
伍陆眼皮一跳，身体比脑子动得更快。
还没等他想清楚其中的关系，人已经在路上帮忙疏散车流人流了。
果不其然，执法车在饲料店门口停了下来。
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快速下了车。
其中还混着一个没穿制服却又眼熟的老汉。
“同志，就是这里！”
“我家的劣质饲料都是从这里买的！”
“孙德正？！”店里，老三瞪大了眼睛错愕道。
从执法车上下来的老汉，不是孙德正是谁？
“你这是干什么！”
孙德正心里有鬼，被吼了一句下意识缩了缩。
几名执法人员倒是走上前来，亮出工作证件。
“你好，农业执法大队。”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你们售卖劣质饲料。”
“按照规定，我们需要采集饲料样品检验，并对你店进行暂时封店处理。”
这下兄弟三人彻底傻眼了。
封店？！
怎么就闹到要封店这一步了？
“同志，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
老大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急切。
“我们都是从正规厂家那里拿的货，怎么会是什么劣质饲料？”
他又指着孙德正，“同志，这人和我们有些私人恩怨。”
“前段时间还在逢人就夸我家饲料好呢，现在转头又举报我们，都是带了情绪的。”
老大说着，又讨好地笑起来。
“一点小事而已，我们自己能处理，实在不用给你们增加工作负担。”
“同志，你别听他胡说。”
孙德正有些着急。
他这次可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来的。
要是一次不成，被这几兄弟找上门去，他可就完犊子了。
“我们没什么私人恩怨！”孙德正扯着嗓子喊。
老大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老孙，你确定，我们之间没什么私人的事？”
孙德正被问得一怔，下意识想到了家里的车。
心虚地低了低头。
街对面，老警察冷笑一声，“这老板还真是个人精。”
“明明是贩卖劣质饲料的事，愣是被他转移成了私人恩怨。”
“说不准还真能被他忽悠过去。”
老警察暗自捏了把汗。
伍陆心里暗骂了一声“奸商”，嘴里却还是满不在乎道。
“放心吧，舟哥人都亲自来了，还能让他们跑了？”
不过眼下林舟并没有说话。
反而是打头的执法人员摆了摆手。
“谁说我们只接到了他的举报？”
话音落下，老三猛地走上前，想要快速抢占先机。
“同志，还有他对不对？”
老三大手一挥，准确指向林舟。
老大也跟着去看林舟，却看见了林舟那张依然笑得人畜无害的脸。
那笑意和先前一样，半点变化都没有。
老大心里忽地咯噔一声。
刚要开口，却没能拦住愤怒的老三。
“同志，实不相瞒，我们和他也有私怨，他也是故意来诬陷我们的！”
执法人员看了一眼林舟，一脸莫名，又回过头。
“他？可他没有举报你们啊。”
老三一愣，脸上因为错愕，有些扭曲。
没有？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