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几个老汉也都再三嘱咐,要纪老爷子给自家留种。
只有跟在纪老爷子身后的纪老六不说话,一副笑而不语的样子。他知道,不用他说,他哥一定第一时间会给他留种,就像这次点豆子,只要他家张嘴,他哥家就没有不带他,不教他的。
这就是亲兄弟,啥好事绝对不落下他,稍微有点能力,就帮扶一把自家兄弟。
自此以后,牛家庄以及周围的村子就慢慢传开了,说老纪家有麦茬免耕点豆子的技术,豆子长势比翻地用耧车种的豆子还好。
不过也有一些人存有顾虑,怕这样种出来的豆子,只长秆不结豆荚,准备等收完豆子再看看。
无论种地的收成如何,夏收过后对于孩子来说,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有庙会跟,有大戏看。
庆州府管辖地方大,每个地方的庙会时间不一,有正月初一、二月二、三月三的,还有腊月的,但是在宁平县,庙会主要都在七月。因为这个时节,有新粮下来,大家不用担心挨饿,而且七月有个重要的日子——“七月七”。
“七月七”不光是年轻人乞巧的日子,在西北来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意义,就是祭祀、祈雨。
西北本来就天旱少雨,大部分靠天吃饭,老百姓为了求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这一天会“请神”“祭神”,来祈福迎祥。
在宁平县所有的庙会中,以莲花河庙会最为盛大,因为那里有个几百年的娘娘庙,以前又叫“后土庙”。后土,即土地之神,“娘娘”是宁平县一带对女土地神“地母”的一种俗称。
据说这个娘娘庙的祭祀延续已久,按照上古之礼,需要地方长官出面祭祀天地诸神,所以莲花河娘娘庙香火旺,庙会也盛大无比。
每年县里的有钱大户会轮流坐庄,在莲花河娘娘庙摆戏台,开大戏,要连续唱上三天才罢。
由于一年中只有这么一次重大集会的机会,对于生活单调枯燥的庄稼人和孩子来说,这个机会显得尤为珍贵。因此,大家都会不辞辛劳,摸黑赶路前来跟会,甚至有些离得远的人还会背上铺盖过来,露宿几日。
提起跟会,老纪家无论男女老少情绪都十分高涨,离七月七还有几日,家里大人就开始各种准备。纪永宁、纪永周更是空前的兴奋,做梦都在庙会上跟会,每天清晨一睁眼就开始算日子,看看还有几日到七月七。
最近家里卖了几次艾绒,因为艾绒价高,得了不少钱,杨氏也变得大方起来,家里饭桌上不再像以前,见天不是黑窝窝,就是菜疙瘩、菜糊糊,现在家里基本顿顿都吃红面(黑面)馍馍、杂花馍馍。
这次为了跟会,杨氏更是从未有过的大方,让纪满川、纪满庆用新麦子磨面,带着贾蓉花和胡喜容蒸了几锅白面馍馍。馍馍还没出锅,浓郁的麦香气就已经飘满了整个院子。
难怪纪满庆以前总嚷嚷说,自己这辈子的梦想就是顿顿能吃上白面馍馍。实在是这自家新麦磨面蒸的白面馍馍吃起来口感松软、自带麦香甜味,好吃又顶饱,可以说是这个时代庄稼汉能享受到的最好美食了。
到了七月七这日,天还没亮,一家人就已经收拾齐整,杨氏用包袱皮包好路上要吃的馍馍,又用菜篮子装上洗好的韭菜、大葱、青辣子。大人娃娃带好各自的装水葫芦,大门一锁,女人娃娃坐上骡车,男人走路,一家人齐齐整整,说说笑笑,朝着朝莲花河娘娘庙赶去。
路上也遇到不少前去跟会的村里人,大家问候几句,结伴一起同行。
纪永灵顶着草帽,在骡车上不知晃悠了多久,才到莲花河娘娘庙所在的地界上。离得老远,就听到庙里那边人声鼎沸,她忙起身站在车上,踮脚抬眼望去。
只见娘娘庙那一片,早就人山人海,乌泱乌泱黑压压的一片,估计祭祀仪式已经结束。本来她还想见识一番古代西北的“请神”“请三教”“取水”“带角(jue)子”,听说很是神圣,盛大。
但是她家离得远,看样子是错过了,很是可惜。不过这不妨碍她身体里血液的沸腾,她想立刻冲到这热闹的人群中去,感受一番这古代的人间烟火气。
纪满川找了一家负责看车的人,给了银钱,拿好对牌,才接过贾蓉花怀里的纪永安,带着一家男女老少挤进人群中去。
这古代庙会就是一个杂乱版的大集市,会上卖什么的都有。
这边是吹糖人儿的,那一点点的糖稀在吹糖老汉手里像变魔术一般,三吹两扭就成了大刀关公、黑脸张飞,还有西施、杨贵妃……
那边是卖菜刀剪子的,小贩一边磨刀,一边像唱戏一样唱着一串小曲,“路过的他姨他婆,看一看瞅一瞅。我黑娃的剪子和菜刀,不磨也光,不戗也利,切菜剁肉离不滴,拍蒜剪指甲,能用人几辈.....”
还有卖玩具的,拨浪鼓、风车、小木剑.......应有尽有。
当然也少不了捏泥人儿的,一块小小的泥巴在匠人灵巧的手里很快就变成了婀娜多姿的神女仙子、憨态可掬的胖娃娃……
纪永周和纪永宁怀揣着从纪永灵那里抠来的两文钱巨款,看看这个,摸摸那个,见啥都喜欢,看啥都想买,但又舍不得。
胡喜容不停嘱咐着:“爪子嫑长,再嫑动人家东西,动坏了就把你俩押在这儿。跟紧大人,嫑胡乱跑,人多得很,操心叫拐子把你俩拐去,拐去咧,你俩就再也看不到你爹和你娘咧!”
这也不让买,那也不让碰,纪永宁和纪永周嘟着嘴,不高兴地继续朝前走去。
等等,竟然有套圈的.....
纪永灵看着小贩手里的几个竹子做的圈圈,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后世。
她没想到,那个在她记忆中逐渐模糊的游戏,此刻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身子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靠近了那个套圈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