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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又扭头对纪永柏说:“永柏,永桦不去,那你去!”

纪永柏用力嚼两下嘴里的吃食,摇头道:“永桦不去,我更不会去咧!我比永桦都大一岁,我去像啥样子!”

赵云霞不满地瞪眼道:“是叫你们去吃肉,又不是叫你们去杀人放火哩!都是些长在瓦盆里的番瓜(南瓜),没出息极咧!”

纪永菲噘着嘴说:“娘,其实咱家原本也能买肉吃哩。”

赵云霞脸上噌地泛起一股恼意和尴尬。

片刻,她声音有些涩涩道:“我叫你们去吃肉也是为你们好啊。咋,得是现在连你们姊妹都见不得我这个当娘的咧?

你们不想想,你们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哪一样子不是我做下的,我辛辛苦苦是为了谁?要是连你们姊妹也容不下我,就叫你爹休了我算咧!”

纪永菲赶紧告饶道:“娘,我也没说啥,我错了不行吗?你放心,我们是绝对不会让爹休你的。对吧,爹?”

纪满囤抹抹嘴角,把手心里的那一点点窝窝渣仰头倒进嘴里,说:“行咧,都吼叫啥哩,有这力气,不如去多割两行麦。说过多少次咧,咱是分了家的人,就各吃各的。

虽说永柏和永桦过去,爹娘肯定少不了给两筷子肉,但是满川和满庆都还和爹娘在一打里(一起)过活着哩,咱这么做,自己脸上好看吗?”

赵云霞见纪满囤这样说,眼圈有些红,说:“我看我在这个家里就多余得不行,现在做啥说啥都是错的。老的老的嫌弃我,小的小的也嫌弃我,我就是这个家里的罪人!”

纪永柏开口道:“娘,我们不想吃肉,你就嫑和我爹吵嚷咧!”

赵云霞一把抓起镰刀,抹着眼泪就往地里走去。

纪满囤叹口气,对纪永菲说:“永菲,你去哄哄你娘,我和你哥也没有其他意思。”

纪永菲努努嘴,无奈摇摇头,抓起地上的草帽,提着笼就准备去地里找赵云霞。

纪满囤又是深叹一口气,也拿起脚边的镰刀准备起身。

“二伯、二婶,我爷我奶让我给你们送臊子来咧——”纪永宁两手捧着一小碗肉臊子,眼睛盯着碗,迈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纪满囤见状,忙起身跑两步接过碗,说:“哎呀,你们留着吃就成咧,给我们端啥哩。”

纪永宁见碗被接过,如释重负般笑说:“我爷我奶说是给他娃和他孙子吃的——”说完,一溜烟朝着自家地里跑回去。

纪满囤端着碗,看着纪永宁跑远,拧着眉毛叹口气,扭身对几个孩子说:“你爷你奶心疼你们,特意送过来给你们的,快蘸着吃吧。”

纪永桦、纪永柏见有肉吃,顿时眉开眼笑。

“你们可得记得你爷你奶的好,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

老纪一家在地头简单吃完饭,又接着继续下地,继续挥舞镰刀,争分夺秒抢收。

正午,高悬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地里的热浪夹杂着亮晶晶的汗味一股股扑面而来。

虽然地里的割麦人都戴着草帽,但是草帽也只能抵抗刺眼的阳光,根本无法制止攀升的气温带来的酷热。

纪永灵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往下流淌,越过眉毛,浸入眼角,她眨巴眨巴酸涩的眼睛,拿起挂在脖子里的布巾子擦上一把,心里连骂天怨地的力气都没有,一心只想赶紧收完。

大家在麦地里一刻不敢耽搁,不停挥汗如雨,一直到接近黄昏时分,家里的麦子才收完一多半。

纪老爷子让大家暂时歇息一下,缓缓劲,待会再将割下来的麦子装车拉回场里,而他自己则是不放心地去了纪满仓家的地里。

纪满仓不在,他家地里的麦子主要是纪永松带着请来的两个麦客在割。好在私塾及学堂在麦收时节都有忙假,念书的孩子可以回家下地帮忙抢收。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麦地里的纪永松虽然才是十三岁的少年,却已经顶着成年壮劳力在用了。

麦地里的麦客老汉一边“唰唰”不停手地快速割麦,一边对边上的孙子说:“娃,割麦嫑抬头,抬头慢三镰。赶紧割,这一路从庆州割回去,咱就到家咧。”

麦客孙子用手背擦擦流入眼眶的汗水,抬头望一眼前面看不到头的麦垄,咬咬牙,继续弯腰挥镰。

纪老爷子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老一少两麦客蹲在地里卖力的挥舞着镰刀。他们头脸上沾满了如沙粒般的盐霜,裸露的上半身被晒得黑红,像酱油缸里泡出来似的,有些地方已经蜕了一层烂皮。

两个麦客割麦的速度很快,割过去的地里很干净,基本没有遗撒,丝毫不见掉落的麦穗,残留的麦茬也很低,几乎要和土地齐平。

纪老爷子叹口气,心道,都是卖命的下苦人,这是下了死力气在割麦啊。

昨晚纪满仓说请的麦客是爷孙俩时,纪老爷子非常不赞同。

身为庄稼汉,他太知道割麦有多消耗体力,一场农忙下来,那真是要命的。大户人家雇麦客都只要青壮,老少麦客是瞅都没人瞅的。

而他们一个庄户人家,花钱请麦客就算了,还请的是一老一少,这怕是钱花咧,麦却没割完。糟蹋钱,又糟蹋庄稼!

但是纪满仓却说,这一老一少爷孙俩实在是太可怜,反正都是雇人,不如雇他们,也好给他们一条活路。

这老汉是庆州府西北方向的秦州府隆昌县人士,去年那边闹旱灾,好多人都逃走了,但他家里还有一个下不了炕的老婆子、一个摔断腿的儿媳妇和一个给财主家放羊被羊鞭抽进眼睛,瞎了眼的儿子,所以他家逃不了。

为了讨活路,这老汉只能把家里仅有的粮食留给婆娘和儿子儿媳糊口,自己穿着烂棉袄,背上烂草帽,夹上镰刀,带着孙子一路朝东,走了几百里地,从天冷走到天热,一路讨饭过来。

总算等到麦子黄了,他们终于可以给人当麦客一路收着麦子回去,一来能给家里省点粮,二来也能挣点银钱买粮回去。

一般靠南边的地方麦子熟得早,所以他们上个月就到了雍州地界,但是没割几天,就遇上连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