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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大的时候,他们这些麦客没活没雇主,也就没地儿睡、没饭吃。

他们爷孙俩躲在一只破窑洞里,等雨小了就抓紧上路,一路靠讨些吃的、喝的才到了宁平县。

纪满仓当时看到这一对爷孙蹲在街头角落里,等着雇主叫去收麦,就想起了自己老爹,曾经也如这个麦客老汉一般,蹲在街头等待东家叫去做短工。

有一次,他和纪老爷子去一个富户家里犁地,犁了一天地,又累又饿,回到主人家时,人家都已经吃过晌午饭了。

他当时又饿又渴,见人家灶台锅头上放着一碗面汤(煮面的水)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纪老爷子心疼他,便去讨要那面汤给他喝。

结果那家主人说:“水缸有水可以喝,面汤我还要留着喂狗。”

那时他还没有这个麦客孙子大,那天是他头一次去做短工,却深深的体会到了什么是人不如狗。

当时的屈辱和愤恨,他会牢记一辈子,他也会告诫子女,莫欺下苦人。

其实这种情况后来也有发生过,只不过他似乎已经麻痹了,再也没有之前的愤怒了。

他知道,穷人不如牛马。出着牲口的力,却没有牲口的待遇。起码在那些财主富户家里,牲口还有口草料吃,而他们能有口水喝就已经算是被善待了。

正因自己曾经经历过那些屈辱和辛酸,懂得寻活人的苦楚,所以他不顾自家婆娘的强烈反对,执意请了这一老一少回来。

其实这个时代,村里人很少会请麦客,一般都是村里人或者亲戚之间,以相互换工的形式组织在一起收麦。毕竟连吃饭都快成问题了,谁家还有多余银钱花钱请人割麦子。

但是纪满仓要在铺子里做活,走不开,又没法跟村里人相互帮工,只能花钱请人。

前几年他工钱少,都是纪老爷子带着纪满囤兄弟三人不计回报,白日割完他们自家麦子,夜里又赶着帮他割,那种劳累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现在他涨了工钱,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让自己老爹和兄弟出这样的力了。再说能够给这一老一少麦客一个活计,多多少少能弥补他曾经的心酸和苦楚。

当然他请麦客也跟他婆娘天天叨叨有关。

旁人都说满囤家的婆娘是个搅团,在他看来,他家婆娘其实也是个黏糜子(黏黄米),在家里总是燃燃呼呼,整天嘀咕纪老爷子几个帮忙给他家收麦,打的麦子斤两少,怀疑是不是被昧下了。

他不是没和自己婆娘吵过,但是他更怕这些话传到纪老爷子和自己兄弟耳中,伤了感情。

他爹和他兄弟的付出,他一清二楚。

以前帮他收麦,都是碾好、晒好、装好,收拾得干干净净,而且每次他爹都会掐着时间给他磨成面,等他回去直接拉走就成。

别说他们已经分家,就是没分家的兄弟,能做到这个份上的也没几家了。可是他婆娘就是心眼比针眼小,总看不到自己爹和兄弟的好,念念叨叨,让他心烦不已。

还好今年他涨了工钱,这次请了麦客,总算可以省着他爹和兄弟了。

纪老爷子见那麦客爷孙俩已经割了两亩多,完全没有歇息的意思,便叫过纪永松说:“永松啊,给你娘说说,这爷孙俩太卖力咧,做饭的时候多做些,给多添点油水,咱不能亏待‘下苦人’。”

纪永松点点头:“知道咧,爷。昨儿我爹也嘱咐过咧,我等会再给我娘说一说。”

不过纪老爷子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太知道这个大儿媳妇的脾性,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抠掐成性(小气),总怕旁人占了她一丝一毫。

好在这个大孙子是个懂事善良的,而且说话他娘会听。

纪老爷子回到自家地里时,纪满川和纪满庆已经把麦捆子十来个堆成一堆,堆在了地里,就等着胡喜容和贾蓉花把架子车拉来装车。

因为麦秆很光滑,装车也是个技术活,没装好的话很容易翻车,或者散落,所以纪满川两人都是采取一层麦穗朝里,一层麦秆朝外,交叉摆放的方式,将一捆捆麦子整齐地摆放到车上。

装满一车麦捆子,纪满川和纪满庆就拉着车把这些麦捆子送到场里,卸下再去装另一车……直到把地里捆好的麦子运完为止。

因为土路疙疙瘩瘩,车子颠来颠去,车上的麦捆子也时不时东滑西溜,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贾蓉花和纪永灵这些女人孩子要眼观四方,在一旁瞅着,随时搭手去扶车。

眼瞅着最后一车就要拉完,纪满庆把这车麦子堆得老高,还没走两步麦捆子便开始倾斜,纪永灵连忙跑过去在侧边扶着。

结果,一个颠簸,车上的麦捆子还是滑落了下来……

而帮忙推车的纪永灵和纪永宁就此不幸,被翻车的麦捆子埋在了下头。

就在两人觉得要喘不过气时,身上的麦捆子总算被抱开。

等两人彻底被扒拉出来时,身上、头上都插满了麦穗和麦秆,活像个稻草人。

这也罢了,关键是刺痛啊,针尖对麦芒,可不是说着玩的。

纪永灵浑身被麦芒扎的刺挠,恨不得立刻马上摘掉所有的麦穗和麦秆。结果纪满庆和胡喜容两个大人倒好,不仅没来帮忙摘麦穗子,还看着扎满麦子的纪永宁和纪永灵笑得直不起腰。

纪满庆笑的眼睛都睁不开说:“你俩可以杵到地里赶鸟咧,省的扎草人!”

纪永灵很是无语,这两大人真是一点心疼孩子的觉悟都没有。

莫非他们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

收割完的麦子拉回来后被集中立起来,放在窑洞顶上的场里,等着一旁的大碌碡来碾压脱粒。

粮食宝贵,晚上需要人看守,纪满川主动挺膺,要求晚上留在场里看场,纪满庆也想留下。

纪老爷子看着场里的麦堆,原本他想自己留守看场,现在见两个儿子主动要求留下,便说:“成,你俩就晚上留场里看场吧。注意着点,别点火,甭把麦子烧着咧。”

纪满庆自信满满道:“放心,爹。我们又不是三岁的瓜娃娃,这事还能不知道。”

这时,纪老六从自己家场里走了过来,看着纪老爷子家场里这大堆大堆的麦捆子,很是羡慕地说:“二哥,你今儿这一天怕是能收十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