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间外,原本安静的氛围被打破。
水清漓第一时间感受至凉芊默那股浓烈得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心灰意败的情绪,牵引出他的内心顿觉涌现万般纠结与不安,亦产生一种痛苦不已的锥心刺骨。
纠结的心理是他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可“她”之前不容置疑的命令好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横亘在面前。
“她”斩钉截铁地表达过在今日一刻,无论是谁都不得进入,否则会功亏一篑。
不安的心理是他担忧他的家妻,他挺悸恐她会有事,每一分每一秒的等待对于他来说皆是一种煎熬。
那种害怕失去她的恐惧是如影随形的,紧紧缠绕着他,让他好似喘不过气来。
他们之间的共生契约已经被她解除,为何他还能轻易地感触到她的情绪之变呢?
答案其实可想而知,真心相爱的夫妇具有一定的心灵感应,爱亦可抵万难。
不过水沐淮并未察觉水清漓的异样,终归是他能够控制自如自己的气息变化。
父子俩一动不动地坐在此处,他们的交流只有那两句偶尔会响起原封不动的对话。
一句是父亲劝说的:“子洆,留我独自等她即可,你先回去休息吧。”
一句是儿子回应的:“爸爸,我陪你等,我不放心妈妈的同时也会担心你支撑不住而倒下。”
时间如沙漏中的细沙,一点一点地流逝,外面的天色已然繁星点点,呈现黑夜。
清凉的微风像顽皮的小风妖,悄悄地飘进来,月色的光辉亦如轻纱般洒进来。
每一种现象仿佛在轻声细语地提醒着那对坐如钟的父子俩今时是什么时辰了。
里间内。
法术凝汇的法盘正在逐渐地崩解,这证明着“凉芊默”的人格意识在消散。
也从侧面说明“她”强制性地夺过凉芊默的主意识是尤为正确的决定。
只要“她”完成这一系列的操作,水清漓又花费不知限度的时间来疗愈她的内心。
她定然可以像以前那般生活,活力张扬,巡游每个世界的风景秀丽,有着爱人与孩子的相伴,也有成群结队的好友作伴等。
这是“她”真的最后一件能为她做的事情。
小芊默,如果有下辈子可以让我生存于世界,那我希望我是你的姐姐,就让我给予你最好的避风港,你只需无忧无虑便好。
从今往后,愿你被世界温柔以待,愿你的所有美好如期而至。
愿你永远保持热爱,奔赴下一场山海,去拥抱星辰大海。
愿你的生命之树常青,无论季节如何更迭,每次的全年保持着该有的勃勃生机,全能绽放出最绚烂最娇艳的花朵。
愿你幸福无虞。
再见。
“她”心里所想的思绪形成一封简短的书信放在床头,亦留下两支羊脂白玉中带有一丝鎏金的铃兰玉叶与玉兰花的流苏发簪。
顷刻之间,法盘碎裂,仙术四周散去。
当“她”耗尽一丝仙力予以他一则已大功告成的消息时,下一刻,“她”断然不复存在,她沉睡的主意识自动归回仙子身。
门外。
水清漓接收至“凉芊默”的音讯,那压抑的内心霎时如释重负,那些惶恐、煎熬与忐忑不安的心理活动一下子烟消云散,他心心念念的家妻终于有机会得以苏醒过来。
可他深知凉芊默是重情义的女仙子,她十分明确“她”为自己承担过怎样的病痛苦难,他怕她会因“她”的不在而悲伤过度。
然,不管是人类还是仙子皆有自私的心。
如果对方明明愿意付出不平等的交易的话,随之又为了那些所谓的大义、所谓的不公平、所谓的强求、所谓自私自利的言论绑架等,从而让他放弃此机会,他做不到。
他的自私是无法拒绝“她”的方式,却使得自己深爱的妻子像植物人一样。
有了解决的方法,哪怕他明知她有抵抗的心理,他也一定得去执行,她恨他都行。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水沐淮缓缓地扭头看向水清漓,只见他父亲那原先如泰山压顶的神态已荡然无存。
他的心中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个近乎笃定的猜测,嘴上依旧开口相问:“爸爸,妈妈已经没事了,对吗?”
水沐淮一语惊醒梦中人,水清漓才忆起自己方刚只沉浸在家妻如梦初醒的世界中,不曾与儿子说过“凉芊默”传来的讯息。
他的脸色闪过一丝尴尬之色,战术性清了清嗓子,“嗯,你妈妈没事了,明天你再来看她,现在我去陪陪她。”
“好,爸爸辛苦了。”水沐淮这一次并未推却,应声完便转身离开。
水清漓未尝推开里门,反而身形一晃,惊觉地化作一道清澈透明的水流,以一种难以捉摸的速度消失在原地。
眨眼之间,他如一闪而过的闪电般直接进入了主卧。
当他再次现出自己的身形时,早已不露声色地坐在床边,他的动作轻缓而优雅,生怕惊醒躺在床上熟睡过去的凉芊默。
他极其轻柔地握住她那纤细柔嫩的小手,轻轻地贴放在他的脸颊,用那双会说话、会爱人的眼睛注视着躺在床上的她。
他首先仔细地打量着她的面容,瞧见她的面色从毫无血色变得红润,身体不再展露出之前不时地抽搐的情况,显得格外安定。
继此,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触摸她的身体部位,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曾经那僵硬冰冷的触感已经冰消瓦解,复原回温暖和柔软。
最后,他运用自己的仙力感知她变动的气息,窥探她元神的稳定性,结论是平稳与安初的状态,他才真正地放下心来。
“你醒来应该会怪我吧,怪我和‘她’一同做出那个决策,可我不会后悔。”
“我那晦涩阴郁的世界只有你是五彩缤纷,连同子洆在我的心中也是一片灰白。”
尽管水清漓的嗓音低沉而沙哑,其中也充斥着深深的无奈以及苦涩的情绪。
每一个字好像是从他的灵魂深处挤出来,饱含着近乎偏执和病态占有欲的情感。
终末,他一边握紧着凉芊默的纤手,静静地趴在一边而闭目养神。
其实他有瞥见明晃晃的两支发簪与书信,不过是未尝将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上面罢了,不论何时何地,他的眼里唯有她。
……
夜色尚未悉数地褪去,初露的朝阳已悄然爬上天边。
凉芊默渐次地掀起眼皮,灵动又明亮如画的眼睛蕴含着层次分明的色彩与光影,可惜的是再次濡染上死寂之色。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心中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一贯聪慧的她,怎么会不明白倘若自己已经清醒的话,那个“她”早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是她又一次阻止不了……
对于这种情况,她不知该用怎样的词汇来准确地描述出自己内心复杂的感受。
或许是失落难过?亦或是迷茫沉痛?还是深感无奈与悔恨交加?
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心沉甸甸的,宛若压着一块重斤的巨石,无法喘息。
“阿漓……”
她的一句轻声呢喃,毫无意外地唤醒了守在她身边的水清漓。
他抬起头来即望见她那哀伤的神情,心疼她的眸子径直地溢于言表,放轻声音来询问道:“阿默,你感觉如何?”
“我的心……它说它疼。”她小幅度地摇摇头,口吻平淡却听得出沮丧之意。
她的话外之意,他太懂了。
他满眼疼惜地盯视她,想要安慰的话语却卡在喉咙里,他并不能简单地说出一句一切都会没事的,“她”又怎么怎么样的。
这一切的一切,他未曾感同身受,仅仅知悉这是他的爱妻,自己只能拼了命地拯救她,永远把她留住在自己的身边。
水清漓慢慢地扶起凉芊默,将她轻轻地拥入怀中,声音温柔而有力,“阿默,别怕,这次是我一起陪着你度过难熬的时间,不管需要多久,我都在你的身边。”
她微微地点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阿漓……”
她的眼神中充溢着无助,嗓音破碎与仓惶失措。
他稍微用力地拥紧她,使得她感受到自己的体温与气息,在她的耳畔轻言:“不用担心,我们一起面对,总有办法解决的。”
她埋在他的颈窝,闷闷不乐的腔调落下:“阿漓,为什么你们总把我排除在计划外呢?你们全是因我才受过不同的创痛。”
他一会抚摸着她的秀发,一会轻拍她的后背,温声细语道:“阿默,你不需愧疚与悔恨,任何的爱均是无法用任何事物的价值来平衡的。”
“因为我对你心有所属,所以我自然甘愿付出我所拥有的一切,未及的所有亦会尽力地为你实现,何况是我的命。”
“如若没有你,世界即无我,这是我回应你的问题的最佳答案。”
讲到这里,他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只因这三句言辞是他在爱情里能予她最上佳、最完美、最真情实感的回答。
可对于友情、亲情、以及那个“她”,他要如何跟她解答,并且何如开导她呢?
埋在他怀里的人儿一言未发,等到他思考五分钟后,紧随其后地听见他说:
“在亲情方面,凉叔千姨是你的父母,他们爱女心切,只想令自己呵护的宝贝女儿一生平安喜乐与幸福,以及绝不能出事,这是为人父母最真切的心思与底线。”
“君叔与卿姨不但是爱屋及乌,而且他们更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这位晚辈,多年前显明上演过的悲剧,他们仍旧心有余悸,当然不想降临在你的身上重演一遍。”
“容渟、容玺和郁羡之更不用说,虽然他们是凉叔的亲信,但姓容的二位陪伴你的年限很长,他们一路见证着你的成长,到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袖手旁观不了。”
“至于上之使者呢?他保全的不仅是你一人,还是玄天一界临驾于其他地界的荣誉和地位。”
“纵使上南使者替你执掌此地界,他完全算不上血连相生的人,仅凭凉叔亲信的身份的说服度亦太低,唯独你这位玄圣神女是最为尊贵、最为适合带领一族发展的人。”
一句接着一句的话句,全部是他设想至最好的见解。
听完之后,她的心情变得愈发沉重。
她相当通晓他的意思,自己极度懂得他爱她如命,亦能领悟每一件事情所带来的后果与影响,更了然长辈们对她的疼爱。
偏偏,她心里过不了这一关……
下一刻,她低着头地离开他的怀里,抬头对视上他的眼睛,话音轻颤:“从始至终,我的心里非常清楚你所言的。”
“然而,我忽视不了你们为我、为大局牺牲的那种创伤,更重要的是那一次大战的根本原因便是因我而起的。”
“明明我忘却过被天道百般折磨的心,那会现因棋局已定,猛然露出那一块支离破碎、百般折磨而结重痂印的伤疤,骤然间又被另一种万劫不复的伤痕覆盖在上面。”
“这种痛楚实在是太过于剧烈了,剧烈到让我没有勇气去直面它。”
“这些也就算了,我产生的第二个人格来替我忍受病痛,终究又因我消亡。”
话至此处,她的眼眶无法抑制住才刚强忍着的泪水,再次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接下来所表述的言语更是带着讽笑的意味,她微微地摇头拒绝他为自己擦拭眼泪的动作,而是亲眼目睹她抹着眼泪来叙说:
“我倏然觉得这个世界真的不美丽了……”
“肮脏、丑陋、嫉妒、黑暗、无所不尽的残忍手段、贪婪、陷害等等。”
“面对这样一个充满负面能量,某些仙子、某些人类具有超强破坏心理的世界,不禁让我怀疑起自己向来坚持的初心真的对了吗……”
“假设对了的话,为什么我的爱人、亲人、好友一次又一次的被伤害呢?”
她的话音刚落,他乍然明确她心生哪种念头,也百般了解她到底为何如此想。
他的眼神闪烁着内疚之色,为了不让她觉察,转而轻按住她的肩膀,十分耐心地诱哄道:“阿默,你先冷静下来,不要怕。”
须臾后,在他那温声又沉稳的声音一遍遍的抚慰下,她心中的恐慌渐渐地平息一些,原本紧绷着的身体也慢慢地放松下来。
见她得以镇静的状态,他握着她的手,似乎在传达着一句话:“别怕,他在。”
他那轻柔的腔调赓续响动:“阿默,你听我说,世间皆有因果循环。”
“既定轨迹与被变轨迹,它们并不相悖,不论每一种因,它本身就有多种果,关键取决于你如何选、如何走。”
“我们不要怕未知的风险或者定型的路而踌躇不前,我们可以在原有的基础上改变不同的决策或增添丰富的色彩。”
“就好像你平日爱作画时,本来一幅平静的画,一旦被你描绘上不同的参照对象,它仿若从寂若死灰转为活灵活现一样。”
“你可以质疑这个世界不像先前美丽,也切勿怀疑你的初心,倘若我们可能在未来里找到看待世界新的含义呢?”
“为此,爱你的人总是希望你过得好,不希望你陷入永远的自我否定与怀疑。”
“我的小玫瑰不要当无聊的大人,当一位特立独行的小玫瑰,慢慢来,好不好?”
“那些在你心里留下深深烙印的印痕,我会一点一点为你抚平,相信我,好吗?”
他每一次安抚她的词句略显平淡,却均在她的心里掀起波澜壮阔。
恰恰说明拥有一位内核强大,历来情绪稳定,时时刻刻能够解决与开导,爱意深沉到人尽皆知,唯在爱人的身边才会变更出不同往昔状态的爱人有多么的重要。
她重新扑进他的怀里,软糯的回应:“阿漓,我素来信任你的。”
他同时揽住她的腰,宠溺一笑,他家小玫瑰必须多宠宠,她才越发的小女孩,如此的她会使得他有自豪感与骄傲感。
“乖,我晓畅的,全盘交给我,你不用惧怕。”他的语气既温和,又肯定她的答复。
这对小夫妻的甜蜜氛围,说成是水默结界均不为过,缘由任谁皆无从打破。
……
不知过去多久,画面放大到整个里间跟整座落月古都时,依稀闻言水清漓和凉芊默的声音,他们的对话稍微寡淡,又隐含着不同寻常的含意……
“阿漓……”
她轻声地喊着他的昵称,那道温婉的声音形似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茫然和无助。
“我在。”
他温柔的回应,音色犹如和煦的晚风轻轻拂过她的心间,让她徐缓地卸下伪装坚强的心房,无法抗拒他的靠近。
“阿漓…”
她又一次唤道,宛然想要确认他是否真的不走,真的永不离开她。
“我在的。”
他的回答依旧那么坚定而柔和,让她心中的不安稍稍减轻了些许。
“阿漓。”
这一声呼唤饱满着深深的眷恋与依赖,她如是生长在黑暗崖底的枯花,终于找寻愿意滋润她的花匠。
“我一直在。”
他含着笑意作答,眼里满盈爱意,不论哪世,她的身边,他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