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马喻才认真道:
“我要去挖严继尧的坟。”
一瞬的沉默后,简劲松道:“不行,这是违法的!”
“那我向警方申请挖坟的可能性大吗?”
简劲松噎住。
严继尧的尸检报告早就拿到了,坟墓里只有一捧骨灰,局里通过掘坟申请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马喻才还煞有其事道:“我只是挖坟的话,是拘留罚款,只要我不偷东西、不侮辱尸体,不算刑事犯罪。”
简劲松觉得还是不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看向其他人。
路青余摆摆手:“挖呗,本人都同意了。我师兄们年轻时候挖坟是很正常的事情。”
说完见其他人的目光戳过来,他立刻解释:“不是,我的意思是动风水啊、驱邪啊之类的,不是盗墓!”
殷子月听见这段对话,原本就紧皱的眉头差点打结了,扭头一看其他两人,并没有疑惑震撼的模样,立刻站起身问:
“我不太懂,马经理,挖坟的目的,还有本人同意的意思是——?”
殷子月心里其实隐隐有了猜测。
“殷子月,我一直瞒着你,估计你无法接受这些事情,”马喻才打了个响指,“现在我摊牌了,严继尧。”
伴随着他的呼唤,屋内的气温骤然降低,本就拉上了窗帘的室内,灯光闪了闪。
诡谲的气氛下,严继尧一眨眼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他坐在马喻才身边,穿着一套干净的棕色西装,手放在胸口处,点头道:
“你们好。”
西装线条流畅而优雅,剪裁得体且合身,仿佛是为严继尧量身定制一般,完美贴合着他的身形,领口、袖口、衣襟,整齐熨帖。
然而,如此完美的西装却无法掩盖住严继尧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尽管衣物整洁高雅,但指间和脖颈处的血迹就像是顽固的印记,无论如何也去不掉。
这些血迹与他原本的气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不禁震撼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这位一向风度翩翩的人物沾上这样难以抹去的血污?
出场就已经足够震撼他们了,恰好此刻,马喻才又伸手拽住了严继尧的手。
明晃晃的两枚相似的戒指无声相撞,显眼无比。
三人都骤然沉默了片刻。
殷子月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已经好几年没见过的严郁秋的大哥,屏住了呼吸。
按理来说,他这辈子肯定再也见不到这人了。
那些过往的记忆碎片好似风暴一般席卷着他的思绪,将他的大脑搅弄得七零八落,最终只剩下一句话——
——见鬼了。
而简劲松看见严继尧,则是有些脊背发凉。
虽然他师傅半开玩笑似的讲过自己曾经断案的那些神神鬼鬼的细节,但也没有正面跟他谈论过这些。加上自己学习的是心理学,所以他一直更倾向于神鬼的存在是为了情感寄托和心理代偿。
直到被马喻才透了一脸,还差点进了鬼门关,看见了那位死得突然的企业家。
第二次见面了……简劲松还是不忍直视。每一次见面都是对他这个社会主义接班人的世界观的重塑。
三人中只有路青余傻呵呵道:
“哎?换衣服了?”
大家都不敢看严继尧,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盯着马喻才。
是,本人同意了,但是当着本人的面讨论挖他的坟是不是有点……
简劲松还是一脸凝重,显然让他做这种事过于挑战他的底线了。
殷子月也道:“马经理……我,可能暂时无法接受这么前卫的活动。”
马喻才回应道:
“不,我不想再麻烦你们了,只是觉得这段时间麻烦你们太多了,得告诉你们我到底在做什么。”
马喻才起身鞠了一躬,“谢谢你们了。”
严继尧侧头看着他,攥住他的手,也起身鞠了一躬。
路青余屁股一挪躲开了他们的鞠躬。
剩下的两人也猛地站起身来。
“……”殷子月眸中还带着恍惚,看见马喻才和严继尧交叠的双手,心中有那么一丝酸涩。
他明白,最后这段路,马喻才的身边永远不会是自己,也不该是自己。
马喻才的身上有很多很多秘密是他不曾了解的。他可以是一个听话的下属,一个喜欢的后辈,一个值得交往的好友。
暗恋是一种纯净古典的情感,可以在寂寞中无声地生长。
它的存在是单向、犹豫、盲目、创伤。
殷子月没有尝试给自己的情感下过类似的定义。但他知道,他不犹豫,他不盲目,也没有创伤……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的确是一次单向的凝视。
他将自己的情绪都关在围墙里,从来没有试图打开一扇门或是窗口,习惯了安全范围内的付出、交换和沉默的凝视。
永远冷静地凝视着他感兴趣的人和人间。
哪怕不满足的他曾经试图搭上梯子,跨出了自己的情感围墙,看见的也只是别人的围墙。
但那,已经是他理智允许下最不计后果的一次。
……他回到围墙里了。
他靠在围墙上,静静阅读着一本书,现在,这本书该合上了。
殷子月收回了凝视,带着一丝落寞,向往常一样,作为一个朋友、下属,还是别的什么存在,笑了笑:
“一路顺利,马经理。”
听见这话,马喻才看着殷子月,也有些发怔。
——很耳熟啊。
……
“b区8排15号,嘘。”
黑夜里两个人影躲过了摄像头,翻过墙,进了公墓。
马喻才循着记忆往b区那边走。
这也是他头一回干这种事,心脏不停地跳动着。
黑夜里的墓园里,高树叶片在哗哗舞动,随便一阵风,都好似有什么黑暗里的生物在躁动。
所幸,马喻才早就习惯了鬼怪存在。
两人一路小跑到了b区,打起了手电筒,照着这些大墓碑上的人。
这才是最可怕的环节。
漆黑如墨的夜中,四周万籁俱寂,唯有那范围小而又强烈的手电光芒直直地落在冰凉光滑的花岗石墓碑上,阴刻字体清晰分明,往上一挪——
黑白分明、清晰可见的人脸出现在墓碑表面。
它一直隐藏于黑暗之中,此刻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所惊扰。
那张脸沉默不语,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安宁,就这般与墓碑一同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两个人。
这种凝视所带来的巨大心理压力,犹如千斤重担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即便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正常人脸,在此情此景之下,竟也呈现出了一种别样的恐怖效果,宛如经典恐怖片里突然出现的“jump scare”场景,让人猝不及防,心跳陡然加速。
——巨大的心理压力。
一个接着一个墓碑的看过去,每看见一个陌生的人脸,马喻才的心脏总是会狠狠一跳,胆战心惊地默念“无意冒犯”,然后迈动步伐走到下一个墓碑前,脚步轻轻落下,发出唯一的微弱声音。
在如此静谧无声的环境中,同样安静的坟墓。沉寂的目光和墓碑一起,静静凝视着两人。
这种压抑的氛围下,手电筒照见的下一个人脸,终于是严继尧的脸。
当那张脸出现在手电筒的光圈中,马喻才的心再度狠狠一跳,然后奇异地安心了下来。
路青余立刻从包里掏出了工具,跨步上去。
绕过墓碑,两人立刻拿起铁锹哐哐哐开始干活。
“喳——沙——”
“喳——沙——”
人影在光晕中不断晃动,挖土的声音在墓园里显得格外惊悚。
墓碑上的严继尧嘴角挂着笑容,静静望着忙碌的两人。去年放在那儿的花束已经被工作人员清理走了,干干净净。
在墓碑外,严继尧的亡魂的目光,也落在忙碌的马喻才身上。
他特地穿了一身运动服,寒风中,汗水落下,铁锹往下一铲——
“咚——!”
滞涩沉闷的声音。
挖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