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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映蓉虽不通晓医理,但对于绞肠痧这一病症,却也略知一二。

此病多半源于肠胃遭受不洁之物侵入,进而引发的邪物感染,致人高热腹痛难忍,从而危及性命。

临江王府内,繁华富贵,金碧辉煌,每一事每一物都是讲究至极,精细无比。

薛善秋的衣食起居,更是被伺候得无微不至,所用之物皆需经过层层筛选,确保无一不洁,无一不精。

别说是临江王府,整个大周王朝在京城建都已有百年之久,城内河流水源纵横交错,为百姓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为了保持清洁卫生,坊街之间还特设有浣洗所,供城内百姓沐浴洗衣之用。

在这样的环境下,别说是临江王妃这样金尊玉贵、生活优越之人,就连普通百姓,都不会轻易染上绞肠痧这样的恶疾。

而且在侯府被抄没的前几日,薛善秋还为着冬至祭礼回了娘家小住几日,当时的身体全无大碍,走时还笑语盈盈说等到了元宵,接了母亲、姐姐、嫂嫂和小侄儿一去王府参加赏灯宴会。

一入诏狱,小女儿就暴毙而亡,是真的天妒红颜?还是临江王……甚至是太后下的毒手?

薛善秋看到母亲坐在偏室的蒲团上,眼神有些呆呆的,以为洪映蓉仍在为父亲离世伤心。

“母亲,切莫伤心,我听嫂嫂说您今日身子大好了。”

薛善秋款款步入偏室,形如拂风弱柳,体若娴花照水,肌肤细腻如瓷,眉如远山含烟,眼若秋水盈盈。

尤其是她眉心天生的一颗胭脂痣,更显妩媚灵动。

因为还未及笄,薛善秋仍旧梳着双垂发髻,别着一支白芙蓉定心簪,这簪子不仅与她眉心的胭脂痣相映成趣,更将她那份不染尘埃的气质完美地衬托了出来。

“我没事,为了你们几个小冤家,我也得振作起来。”

洪映蓉温柔地用手指刮了刮薛善秋的鼻尖,小女儿随即依偎在她的怀中。

“我要一直陪在母亲身边。”

薛善秋在父亲猝然长逝后,内心已被深重的哀伤浸透,此刻,对母亲的眷恋之情愈发浓烈,只希望母亲能长命百岁、身体康健。

洪映蓉心中涌起万般怜惜,她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后背,眼神中充满了关爱:“你几个哥哥暂且不说,你和春儿是我最牵挂的心事。今生只愿你们平安喜乐,母亲我才能真的放心。”

说着,她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岁月的迷雾,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这次无论前路多么坎坷,她都会竭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儿女,不让她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此时,负责送早饭的杂役妈妈步入正堂,赵嬷嬷则在一旁指挥着她们摆放碗盘,一切井然有序。

薛善秋扶着母亲从蒲团上起身,一同步入正堂,在座位上安然落座。

洪映蓉接过含巧递来的六安神茶,轻轻茗了一口,方才留意到只来了小女儿一人,随即问道:“你四姐姐呢?怎么还没来?”

先前,姜书秀房中的丫环冰巧说两位女儿都会前来请安,但此刻早饭时间已到,却仍未见薛慧春的身影。

薛善秋显得有些支吾,神情略带局促,低声回答道:“四姐姐说,她去书房找大哥哥了。”

这孩子自幼娇生惯养,心地单纯,连说谎都显得如此笨拙,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洪映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你大哥哥此刻在你嫂嫂那里,怎会在云墨轩?”

薛善秋知道无法瞒过母亲,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凑近洪映蓉耳边低语:“四姐姐其实是想去找有没有从青州发来的悼文……”

听到“青州”二字,洪映蓉不再多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吩咐赵嬷嬷为薛慧春留一份早饭。

……

另一边,通往云墨轩的竹林小径上,四姑娘薛慧春身着一袭饰有梯形佛字印文的道袍,发髻高挽,头戴蓝纹头冠,两侧垂挂着白底飘带,轻轻摇曳于身后。

尚未抵达书房,就瞧见二哥薛仲复身着工部令使的织金补子官服,手执一摞厚重的文书,正大步流星地朝书房方向行去。

父亲停灵以来,家中诸事由大哥大嫂一手操持。

自四年前二哥薛仲复中举之后,就与大哥一样,屡试进士不中。

于是,大哥薛元初承袭了世子衔,而二哥则蒙皇上恩典,给了个工部令使从六品的文职,负责协助工部主要官员处理日常文件和文书事务。

薛慧春加紧步伐,身后的丫环也赶紧小跑着跟上。

薛仲复今早是从太庙直接过来,他这几日跟着内庭司礼监的太监们负责父亲灵位入太庙的事,这原本是礼部、司礼监操办,不过司礼监的意思是薛家出一人在场,有事也好即刻相商。

如此说来,大哥守在侯府,三弟未有官身,还在国子监念书,所以这事就轮到了他。

每日工部、太庙两头跑,就连下巴一圈的青须冒了出来,也一时无暇顾及。

“二哥哥,几日不见变得好生憔悴。”薛慧春爽朗清脆的声音响起。

薛仲复早就猜到她的来意,但是装作不知,反而严肃地对她说教起来。

“你看看你两个眼睛,哭得都泛红了,我听下人说,你和善秋整晚守在灵前,连饭都不肯好好吃,父亲遗言让你和善秋各自珍重,这样哭坏了身子,是让父亲九泉之下难安吗?”

“……还有回到府里还穿着道观的衣服,也不怕失了礼数。”

薛慧春被二哥这么一说,心中涌起一股酸楚,鼻子一酸,差点又没忍住眼泪。

然而,她清楚二哥其实比自己还要伤心,却一直在努力装作坚强,拼命支撑。

二哥怕的就是一旦放松了心中的这股倔强,所有的悲伤与无助便会如潮水般涌来,家中总要有人帮着母亲支撑这座风雨袭来后的兴远侯府。

薛慧春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泪水,然后绕到薛仲复身后,心疼地替兄长捶着肩膀,犹豫许久后问出了一件心中挂念的事情。

“二哥哥,这几日各府、州、县发来的悼文里,有没有青州县衙的?”

薛仲复靠在椅背上,脸上显出沉思的表情。

“这青州县是属西南都府管辖,就是有给父亲的悼文也是夹在都府上的请安奏折里,怎么会直接发到侯府里来。”

知道薛仲复是故意气自己,薛慧春一下重重捶在二哥肩膀上,然后生气的往茶桌边一坐。

“哎呦,你这丫头,谋害亲哥啊!”

薛仲复夸张的揉着肩膀,然后起身来到大妹身边,轻轻推了一下。

“生气了?”

“哼!”薛慧春转过身不理他,拿起茶桌上一只青叶荔枝茶宠把玩起来。

她知道父亲刚刚离世,自己不应该为其他事情挂心,但是现在不问,就不知道下次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薛仲复看着她意兴阑珊的模样,脸色也正经起来,从广袖里拿出一封未开封的书信来。

“给!”

白底黑字的信封递到面前,上面写着青州县令:梁傅山呈上。

朝思暮想的东西近在眼前,薛慧春反而不敢伸手拿了。

她上次看见梁傅山的字迹已有三年,那时他高中两榜进士,一甲第七名,外放青州县令。

之后是梁傅山带着新婚妻子,举家出发前往青州赴任,临行前,亲自写了拜别帖子送到侯府。

帖子里没有一个字提到薛慧春,只是感念老侯爷薛勇淮,资助其幼时念书,叩谢侯府多年来的庇护与恩情。

那封拜别帖子碾转之下,后来到了薛慧春手里,至今好好收在她妆台屉子的深处。

“好好收着,别让旁人看见。”薛仲复担心节外生枝,提醒道。

“我心里有数。”薛慧春收好信封,由衷感谢二哥。

“下月是二嫂嫂的祭日,我已经在白云观抄写了往生经,并供奉在了太阴真君像前,到时候我让人把经文送来,你去坟上烧给二嫂嫂,让她在天之灵早日往生。”

大妹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凝重与温情,让薛仲复的心情也随之一沉一浮。

他们兄妹二人,身为侯府的公子小姐,金尊玉贵,外人眼中无不艳羡。

然而在情感之事上,兄妹两人却偏偏遭遇了诸多波折,同病相怜。

薛仲复在大哥成亲之后的第二年,也迎来了自己的亲事,娶得是江宁织造家的嫡出大小姐沈芸娘为妻。

婚后,薛仲复与沈芸娘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半年后,沈芸娘就有了身孕,这消息让整个侯府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老侯爷和老夫人更是期盼着早日能抱上小孙儿。

临盆前,夫妻二人决定前往城外的相国寺祈福,祝愿生产平安。

然而刚到寺中,天空却突降瓢泼大雨,回程的山路发生了泥石崩塌,将二人困在了寺中。

原本还有半个月才临盆的沈芸娘,偏偏在这个时候发动了胎气。

由于山路崩塌无法下山,只能在寺里找到一个有过生养经验的仆役老妈子来接生。

没成想胎位不正,整整一夜,最终母子俱亡。

时至今日,薛仲复除了忙于工部的差事之外,便是每月初一十五悼念亡妻,一直没有续弦的意思。

同样这件事也成了侯府的禁忌,新来的仆役们只知道曾经二公子有位夫人难产而亡,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薛仲复多年来都放不下亡妻,但他总归与沈芸娘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每每想来也能聊以慰藉。

倒是大妹薛慧春与梁傅山的有缘无分,在他看来才是真正的抱憾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