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苏醒后,除了见乐知和独孤黎两位客人,辛莲什么也没做。
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中,在矮桌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姜书瑞每次都隔着窗户的一条缝看见辛莲枯瘦的后背。
他瘪着嘴,心中酸涩极了。
不止是他,辛莲的反常,大家都有目共睹。
“就算没找到大师兄,也不能这样折磨自己啊!”
姜书瑞抹了抹眼角。
念七壬为辛莲治好伤后,就将发生的一切告诉众人了。
辛莲醒来后,只说,那张人皮,不是云行舟的。
而后,她就什么都没说了。
这几日,大家都有心开导她。
辛莲也有问必答。
只是眉眼间的冷漠无论如何都化不去。
念七壬隔着窗户,看着里面发呆的少女,心中微叹。
他提起腿,推门走了进去。
辛莲正沉思中,面前的矮桌上,是两枚破碎的令牌。
念七壬走进来,目光淡扫。
一枚是刻着“舟”字的命牌,一枚是雕刻着繁复纹印的令牌。
他懒懒坐下,曲起一条膝盖。
伸手在辛莲眼前晃了晃。
“莲莲,你在想什么?”
辛莲的视线依旧没有聚焦,似乎还是沉浸在神游中。
过了好久好久,念七壬才看到她的瞳孔微微一颤。
视线落在他身上,辛莲问。
“如果。”
“如果一件事要利用谁,我该做吗?”
辛莲的眼中出现疑惑。
似乎她这几日的困扰都是因为这个问题。
她也是很认真地问念七壬。
时不待人,她不能再等下去。
恰好有人在这时问她,她便也顺势答了。
这个问题看似很简单,但对于辛莲来说,无疑是一个难以翻越的大山。
两年前,失去师尊的她只想完成师尊最后的嘱托。所以无论做什么,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能接受。
可如今,在乎的人都在身边,她也想好好活着,自然也不想让师尊失望。
念七壬抿唇,隔着矮桌伸手握住了辛莲的肩。
他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她,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
“莲莲,人的每一步都是在走自己的道。”
“办法有很多,不必自伤。”
辛莲垂眸,凝视着那枚命牌。
确实,找到云行舟或许不止这一条路。
但他离开所有人太久了,辛莲不想他继续受折磨。
元昌城一闹,想必师兄的处境更加危险。
辛莲抬头看他。
“我要突破。”
……
万里无云的晴空上突然聚起团团黑云,路上的行人纷纷跑到屋檐下躲雨。
黑云越聚越多,也越来越浓,其中有雷电翻过
滚,天边也不时有闪电划过。
有经验的人认出来了。
“是雷劫啊!又是哪位仙君要突破了?!”
“我看看啊!好像是北城那边的!”
“那里住的都是背景极大的人物啊!”
……
弥罗城中的人对此议论纷纷。
然这黑云一时半会也没有天雷落下,只是越来越黑,浓得弥罗城都像是被黑暗覆盖一般。
“咦?这是什么境界?看样子雷劫很大啊!”
“估摸着最低也是突破出窍的雷劫吧!”
……
降香小筑中,除辛莲外的人都守在静室外。
静室,是专门闭关突破的,内里设置了多重阵法。
即便如此,姜书瑞还是很担心。
“我们不用再多加几个阵法吗?这雷劫,看着好凶啊!”
何天衡打了个哈欠:“放心吧,有我在,绝对没问题!”
半个时辰后,第一道天雷终于落下。
西海,水吟宗。
十样锦看着东边的黑云天雷,轻哼了哼。
是她啊……
没事就好。
二十七道天雷。
每一道都是粗壮无比,气势汹汹,似乎要把里面的人劈死。
最后一道雷劫过去,黑云消散,天际漫上金光。
苍穹上,蓦然出现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冷淡,什么也不含的眼睛,无欲无求,无悲无喜。就那样静静注视着下方,每一个抬头仰望的人,都不禁觉得自己似乎沐浴在神圣之下,连忙低头,不敢再看。
姜书瑞低下头,擦擦眼下流出的血,嘟囔着。
“师妹的结婴天象怎么是这样的?”
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花非揉了揉撞疼的腰,龇牙咧嘴的。
这些天雷,差点将降香小筑劈成废墟。何天衡等人修为高,没什么事,倒是他,被波及得到处乱撞。
槐安也皱着眉。
“树大招风。”
异象太显眼了,也不是好事。
而静室中,辛莲内视气海中,那里的金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小的元婴。
同时,气海深处,似乎有什么异样。
神识在气海中一遍遍搜寻,不放过一丝一毫。
这是她的地盘,任何东西都别想作乱。
终于,在最深处,辛莲看到了一块小小的金色碎片。
它很耀眼,也很温暖。
只是看着,辛莲就觉得好像沉入了一片温暖的泉水之中。
身体之中传来的共鸣让她明白,这是她的东西。
西海。
不论是雁来月、曲云昭,还是洛南枝,看到异象的时候,担忧已久的心终于微微放松。
南华,玄陵府。
楼煜看着天上奇特的眼睛,也不禁欣喜。
然而欣喜过后,无尽的失落也涌上心头。
他沮丧地把头埋在膝盖中。
沙哑的低音从其中透出。
“还不来接我……”
东门。
谢苍谣极目眺望西边的弥罗城,冷漠的眸中微起波澜。
……
这次出门,辛莲带上了念七壬和花非。
她也不说自己是去哪里。
华彩灯试探地问,辛莲垂眼不答。
于是大家也不问了,只是多加嘱咐这三人。
临走时,辛莲将那张憨态可掬的纸狐狸递给何天衡,道:“师兄,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分出自己的元神,若是被有心人盯上,何其危险。
更何况何天衡只差一步,便能飞升仙界,更不宜再结下诸多因果。
何天衡收下纸狐狸,有些含糊:“呃,知晓了。”
他还以为辛莲醒来后早就忘记了这些事。
辛莲却没让他蒙混过去,盯着他的眼睛。
“你得向我们保证。”
刷刷刷——
视线齐聚在道君身上,何天衡瞪圆了眼睛,抬手就想敲辛莲一个爆栗。
槐安轻易接下他的手,似笑非笑。
“欺负师妹?”
长衡道君嘴一扁,毫无威慑力地瞪了辛莲一眼。
到底他是师兄还是她是啊?!!!
“我保证,我保证就是了!”何天衡恹恹地,“我,何天衡保证,再也不用分神法术了。”
——
东门,问剑城。
酒楼三层上,辛莲挑开窗帘,往下一扫。
路上熙熙攘攘,无不是腰佩长剑的剑修们。
问剑城,乃是东门昆山剑宗的主城,城后便是剑宗的山门。
辛莲坐了一会儿,酒楼的伙计为她上了茶后,贴心地关好了门。
一张纸人便迫不及待地从辛莲衣袖中溜出,顺着辛莲的手臂,双腿爬得飞快,一溜烟便爬上了辛莲的肩膀。
纸人乖乖在辛莲肩上坐好,迫不及待地汇报着。
“报告!一号已经就位!”
辛莲:……
这是念七壬的声音。
辛莲嘴角一抽。
衣袖下一动,另一道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报告!二号已经就位!”
这是花非的声音。
辛莲无语。这两人还真是能玩到一起。
她抬指刮了下肩上的小纸人。
“注意安全。”
小纸人趁机扒住辛莲的手指,身子在空中一荡一荡的,发出清脆的笑声。
笑声似乎感染了辛莲,她也不禁摇头。
“咚咚咚——”
门外传来礼貌的敲门声,小纸人滋溜一下藏到辛莲衣袖中。
“请进。”
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人。
正是段熙与谢苍谣。
谢苍谣一进来,目光就定在窗边那人身上。
辛莲今日穿的是一身黛紫色交领短衫,窄袖下露出白皙皓腕,正搭着茶碗上。满头长发以发冠束起,打成辫子,发尾系了个结,垂在腰后。额前的碎发下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雪眸如明镜。
谢苍谣是第一次看见辛莲穿紫色,竟这样好看。
他随着段熙往桌边走去,心下松了口气。
她没事,真是太好了。
辛莲也起身相迎。
三人落座后,段熙看着她微微一笑。
“连心,恭喜。”
辛莲还是化作连心的相貌,她身上的气息没有遮掩,旁人很容易看出她已突破到元婴初期。
谢苍谣也道。
“恭喜。”
两人那日见她身受重伤,自然也是担心不已。如今看她不但平安,修为也有突破,自是为她开心。
辛莲也谢过。
三人寒暄几句后,终于谈到重点。
段熙笑问:“你传音我来,是有何事吧?但说无妨。”
辛莲抬眸,直视着他。
段熙神情也变得端重。
“听闻昆山剑宗乃是天下第一剑修宝地,不知在下,可否有荣幸一观?”
段熙微讶,而后轻笑。
“原是如此。正好我近日无事,你若乐意,我和阿谣便带你在剑宗玩玩,如何?”
辛莲有些犹豫。
段熙没有丝毫怀疑,反而一口答应。
“可会有些不妥?会叨扰你们吗?”
段熙摇头,含着暖意的眼眸凝望辛莲。
“你是我和阿谣的朋友,只是带你来玩玩,并不会有什么。”
“剑宗也时常有客人来访,大家都很欢迎。”
如此,辛莲也浅笑。
“那便多谢了。”
“想来剑宗玩,怎么不找我呢?”
门外传来一道调侃的声音,然后有人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
门内三人皆是一愣。
这声音太熟悉了。
不是边晚,又是谁呢?
段熙皱眉,而后歉然地看向辛莲。
他收到辛莲的传音后,便带着阿谣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并未留下任何踪迹。
边晚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的?
没收到回应,门外的人再次敲门。
辛莲揉了揉眉,心中长叹。
明明她都放弃了,这人又凑上来。
“请进。”
边晚推开门,大步走进来。
他一边打量着辛莲,一边落座。
辛莲也看了他一眼。
边晚今日穿得倒是很正经,依旧一身红衣,只是领口却没有敞开,而是严严实实地合拢着,长发也端正束好。
或许是他生性潇洒,身上还是自带一股风流气质。
“你怎么来了?有尾巴吗?”段熙扶额轻叹。
边晚翘着腿,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问剑城可是剑宗的地盘,你们的气息当然瞒不住我!”
他朝辛莲咧嘴一笑,邀功似的。
“你放心!除了我们和师兄,没有别人知道你在这儿!”
他口中的师兄,毫无疑问是钟奕。
辛莲点头,想起了什么,说:“边前辈,那日多谢你了。”
辛莲起身,认真行礼拜谢。
边晚受宠若惊,连忙托着辛莲的手,将人扶起。
“哪里的话!和我客气什么!”
段熙看着两人的气氛转好,微微一笑。
落座后,边晚有些讪讪:“我可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话!修为在这,没办法!”
元昌城时,他受伤不轻,休养后竟然突破,上了一个小境界,如今与段熙齐平,所以自然不小心听到了房内的话。
辛莲颔首,表示无需在意。
辛莲如今没有冷眼对他,边晚胆子立刻就膨胀了。
他往辛莲这方一探,盯着她笑。
“怎么想去剑宗?想学剑术吗?我可以教你啊!”
辛莲也一笑,松松一靠,双手闲散地搭在椅子的把手上。
“我可不是剑宗的弟子。你敢教我,就不怕钟宗主责罚?”
她笑容清浅,看不出是真笑。
边晚“贼心”不死,也没看出来,当即道:“剑宗确实有规矩,但他们又不知道!更何况,区区剑罚,能奈我何?”
边晚心里打着小九九,一门心思把辛莲拐上船!
只要以后她在外用了剑宗的剑法,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剑宗的弟子。
边晚想得美,段熙却失笑摇头。
边晚看不出辛莲的意思,段熙却明白,辛莲哪里在意他们剑宗?
说着去玩玩,也不过是借口罢了。
但段熙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他相信,辛莲此行必有目的。但她,也不会危害剑宗。
一行人在酒楼待了许久,任凭边晚嘴皮子磨烂了,辛莲也没松口答应跟他学剑术。
夕阳渐沉,还是段熙出言相劝,四人这才出了酒楼,向城后的山门而去。
高山巍峨,山道险峻,只有一条狭窄的山路曲折蜿蜒,尽头淹没在白雾之中。
段熙笑着介绍:“此山名为——磐山,唯一条山路能通往剑宗的山门。”
“剑宗每次招收弟子时,第一条件便是仅凭双腿,从这条山路走到山门,如此,便有资格报名。”
说着容易,但这条山路必定崎岖,常人难以坚持。
辛莲迈步,当先踏上了那条山路。
她走出几步,回头看着三人,道:“既是领略剑宗风采,自然要好好看看!”
段熙本是打算直接带着辛莲进去,闻言也轻笑。
“如此,甚好。”
落日霞光中,佩剑的少女少年走在前方,风格迥异的两位青年落在后方。
几只白鹤扑腾飞过,发出声声长啼。
云鹤迎客来,磐路定心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