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一年又悄然而过。
降香小筑中,二楼上,槐安看着小筑门口坐在台阶上的小小背影,摇头:“这么多天了,她怎么还没走?”
身侧的姜书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努了努嘴。
“不知道呀!这小女娃好倔,和她说了莲莲还没醒,她偏要一直等着,也不愿意进来。”
槐安默然片刻,然后静静下楼去了,姜书瑞拍了拍嘴,微微叹气,也跟着下楼。
两人下了楼,院子中,念七壬与何天衡照旧在对弈,华彩灯在一边的树下看书。
而花非,正和姜梓婷学编五彩绳。
姜书瑞看见了,凑过去笑道。
“这不是五彩绳吗?你学这个干嘛?”
花非眨眨眼:“端午快到了呀!”
闻言,几人不免一愣。
原来已经快到端午了。
此时距离念七壬带着重伤的辛莲回来,已经过去了六个多月。
这半年来,辛莲体内的伤早已痊愈,因强行突破导致境界不稳的暗伤也被治好,受伤的右臂处重新长出了血肉。
她的伤早就好全,只是一直没有醒过来。
而元昌城一事,翟会长带着协会、万佛寺和五行宗的人对整座城彻查,城中还留有少量的证据,再加上李幼希的证词,确认当年屠城一事是有人故意嫁祸给白蒲,酿成如此惨祸。
只是那蒙面的黑衣人究竟是纯魔族,还是楼纪明依然有待商榷。
因为当日四方协会将李幼希、雁来月、曲云昭等意外闯入元昌城中的人都带了回去,盘查清楚后也放了人,而李幼希和楼煜作为重要证人留了下来。
后来协会传信楼纪明,楼宗主十分自然前往玄陵府,非常配合检查。
经过数人检查,楼纪明体内并无魔气。他的灵脉完好无损,体内是纯正的灵力。同时,流相门的慕容白等长老皆可以为他作证,那日楼纪明确实人在宗门。而且,还有几位年纪大的长老,也作证当年元昌城城灭当晚,楼纪明亦在宗门中同他们一起处理杂事。
于是,楼纪明自然洗清了嫌疑。
此事调查至此,已经无法再进行下去。
苏消尘带着李幼希离开了玄陵府。
在一个雪夜,他们来到了降香小筑。
得知辛莲还没苏醒,苏消尘留下身上唯一一个芥子囊。
那里装的,是他所剩的全部家当。
师徒俩也不肯住下,当夜就要离去。
何天衡问他们要去哪里。
苏消尘笑着说,他想带他们再去看看这片土地。
翟秋声也传音何天衡几次,次次问的都是辛莲。
他说可以带着决明子上门看看。
何天衡每次都回绝了。
不止是他,水吟宗、若水派,以及剑宗的段熙、边晚,也问候了几次。
水吟宗、若水派和段熙无法联系道君,就偷偷找了翟秋声传话。
而边晚,总是去剑宗附近一盏灯的分部。
每次都是逮着分部领头的人,左问右问。
而这些,是长溪来小筑时说的。
小筑中的人都明白,辛莲不是伤没治好,只是暂时不想醒。
等她睡够了,会醒的。
来看辛莲的还有秦疏桐,她和槐安、花非一起来了小筑,见到辛莲的伤在痊愈中,就向大家告辞了。
离别前,她曾在辛莲床前低声细语。
“母亲的事,我调查有了些眉目,我要回南华了。”
“辛莲,早日再见。”
小筑中的日子还是很平静的,平静到时间已悄然走了半年。
而对于四方大陆的人来说,这半年也发生了不少事。
先是神器十样锦出世,即刻便已名器有主。
再是元昌城天降雷劫,有人破丹结婴。
而诸位大能云集元昌城,将千年前屠城一事重新调查。更有魔族在大陆上蛰伏多年,却从未被发现。
曾消失多年的天生铸剑师的墨河洛氏一族,竟然也再次现世!
元昌城中的万鬼皆被万佛寺佛修渡化,化为星尘,消散无形了。
清元真人万寅前往万佛寺修行,为元昌城一事中死去的数万人诵经祈福,余生,再不出万佛寺。
而扶风城的试剑大会也在今年三月重新举办了。
这一桩桩一节节,都耐人寻味。
“都端午了,莲莲怎么还不醒?”姜书瑞捏着小纸人,将其高高提起,在空中晃悠,直到小纸人哭哭啼啼的,才把它放下。
“悟道也不用这么久吧……”姜书瑞垂头丧气。
梧桐树上的银丝香球随风飘起,却没有发出声音。
端午节前夜。
一阵大雨突如其来,念七壬想起院子里新摆了许多盆花,连忙起身去收拾。
他一打开门,没想到大家都起来了。
廊下,槐安提着灯。
院子里,撑伞的华彩灯也提着灯,姜书瑞和何天衡正将一株株垂下去的花朵搬到廊下。
念七壬淡淡一笑,纵身一跃,翻过栏杆,加入几人之中。
夜雨声声,不时传着几人的嬉笑声。
“咯吱——”
雨打风吹中,这道开窗之声便格外响亮。
槐安下意识抬眸看去,只见梧桐树下,飘飞的各色花瓣中,那扇窗被人从里慢慢推开。
辛莲趴在窗前,露出一张略带苍白的脸。
她刚刚醒过来,披着一件淡色外衫,长发散着,眼睛湿漉漉的,似是从水里洗过一遍。
周围陷入久违的安静中,就连夜雨也突然停了。
几人愣愣地看着她,皆是没想到就在这一个普通的夜晚,辛莲突然醒了。
……
端午过后,降香小筑又来了两位客人。
先是一直在小筑徘徊多时的面具女孩。
辛莲在西海安城救下她,而后送她离开,半年前又在元昌城相遇。念七壬与辛莲离开后,她也偷偷离开,想找辛莲也不知她在何处,却在年后摸到了降香小筑。
要不是看她没有恶意,何天衡早就出手将人丢走了。
女孩这次随着纸人进了小筑,安静往待客的花厅走去。
看见辛莲正好好坐着,她比风更快,一眨眼冲到辛莲面前,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瞅着辛莲。
那双经年毫无波澜的眼中罕见地流露一丝担忧。
尤其是辛莲的右臂,她直勾勾地盯着。
花厅中除了辛莲,没有别人。
辛莲没有出声,等她看够了,才道。
“先坐吧。”
女孩于是在辛莲边上一屁股坐下,眼睛半分没离开她的脸。
辛莲:……
按理说,客人都会在下首的左右两边坐下,哪有她这样,直接在主座坐下的?
“你没事。”
女孩取下面具,吐字慢慢的,声音也很冷,语气波澜不惊。
辛莲点头,推过一杯茶,送到她面前。
“我没事。你呢?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味道。”
女孩动了动鼻子,然后又严肃点头。
“没人知道。”
她是根据辛莲的气息找到这里的,没人发现她。
比起两年前,女孩的发音更正确,但还是很不顺畅。
她依旧是七八岁小孩的模样,修为也看不清。
辛莲想了想,问。
“你去元昌城,是为了吞噬鬼气?”
早在安城,辛莲就发现了女孩和别人的不同,她体内是另一股力量,即——鬼气。
她,是天生的鬼修。
女孩点头,又摇头。
“本来是。”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有人不让。”
哦,说的是佛子净慧吧。
“好可怜,”女孩皱眉,“我不吃。”
辛莲默然,她大概是说,那些鬼很可怜,她就不吃了。
“那你来找我,是想干什么?”
女孩眨了眨眼。
“我帮你。”
她还记得辛莲曾说,来日需要她还当日在安城救下她的恩情。
辛莲摇头。
“还没到你兑现承诺的时候。”
然后她又补充了句。
“到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女孩还是盯着她。
辛莲问:“还有事吗?”
女孩抿了抿唇,声音突然放得很低,嘴唇蠕动了下。
辛莲没听到什么,不解地看着她。
女孩咬唇,眉眼带着纠结,似乎在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就这样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盯着辛莲呢喃。
“名字。”
“我……没有……名字。”
说出口了,女孩的神情变得忐忑。
辛莲一下想起两年前,她们分别时,女孩也是期待她能为自己取个名字。
那时候,辛莲比现在冷多了,不想与任何人产生命运的交集。
如今两年已过,她的心态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对与人的来往,也更加随心了。
面前的女孩,和辛莲有着相似的过往。
或许她们的相遇,也是命中注定。
辛莲摸了摸她的脑袋。
“名字是很重要的,你确定要我取吗?”
女孩点头,脸上的不安被期待所替换。
辛莲也微微一笑。
“乐天知命,故不忧。就叫乐知吧。”
第二位客人,是一身织金黑裙,黑纱掩面的女子。
她从长廊中缓缓走来,身姿婀娜,裙衫撩起长廊两侧生长的花朵,留下醉人的香气。
鸾钗上坠着千金不换的西海明珠,发饰在日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芒,如瀑青丝中,细腰袅袅。黑纱下,隐隐可见魅丽红唇,一双眼眸轻轻一瞥,便能勾魂夺魄。
来人脚步轻盈,像是进了自家一般。长腿迈过花厅门槛,就闲适地落座,更自然地吩咐一旁的纸人。
“诶!倒茶!”
桌上的纸人哼哧哼哧地推着一杯茶。
推了许久,也只靠近了那人一点点。
辛莲抬手端起茶杯,放到那人面前。
“你是来见她的?”
独孤黎端着茶杯一滞,抬眸轻扫辛莲,哼笑一声。
这人,真是直接,也不客套客套,搞得她这杯茶也喝不下去。
独孤黎索性放下茶杯,起身转了一圈。
她双手摸着身前的辫子,身姿动人,笑道。
“是来见她,也是来看看你。怎么?不欢迎我?”
辛莲也起身,走出几步,一眼便望见湛蓝的天空。
“没有。你来,她是很开心的。”
“可我看你不开心。”
独孤黎笑着凑近,指尖爬上辛莲的下巴。
辛莲侧头避开。
“别闹,我带你去看她。”
辛莲带着独孤黎出了花厅,向后院走去。
或许是即将面对的太沉重,独孤黎不说话,也不摆弄自己的头发了,安安静静的。
两人很快走到高高的梧桐树前,树上原本一动不动的银丝球竟突然晃了几下。
此时无风,它也悠悠晃动着,似是欢迎客人的到来。
独孤黎看着银丝金球,面上也不禁有些哀伤。
她取下黑纱,轻轻道。
“如意,我来看你了。”
很少有人知道弥罗城的城主是谁。
从弥罗城建立至今,城主府一直是城中的定海神针,历任城主都少有人见过真容。
辛莲知道如今的弥罗城城主正是独孤黎,也是一个意外。
一个源自温如意的意外。
辛莲与温如意,小时候意外结识。后来相隔千里,也通过传音珠联系。
辛莲知道,温如意是度曰一族的人。
度曰一族善补魂,只是到后来惹祸上身。一族皆灭,只留下温如意这个最后的血脉。
温如意没有家,她在大陆上躲躲藏藏,意外救下了濒死的独孤黎,后来才知她是弥罗城城主。
为了报恩,独孤黎邀请温如意在弥罗城住下。
不想再过逃亡的日子,温如意也答应了,买下了降香小筑,开心地和辛莲说,这是我们的家了。
独孤黎与温如意因恩结缘,此后也成了忘年交,而辛莲也因温如意才知道一些关于独孤黎的事。
除了辛莲与独孤黎,温如意再没有其他交心的朋友,一盏灯的人,更多的是敬仰她。
所以即便只留下这银丝香球,辛莲也要带独孤黎来看看,聊慰心神。
“如意出事时,我尚在闭关,否则,也不会……”
独孤黎轻叹。
辛莲却与她想的不同。
“或许,这对如意来说,也是解脱。”
独孤黎讶异地看她一眼。
“你倒是看得开。”
辛莲不语。
独孤黎想到出关后听说的种种事情,想到辛莲明里暗里做过的事,不免有些理解。
她拂了拂耳边飞起的碎发,笑道。
“最近血狱和流相门有些小老鼠老往城中跑,我闲着也是无事,便替你解决了。你要是还打算出门,可悠着点。”
可别像上次那样,半死不活的吓死人!
辛莲点头。
“多谢。不过,麻烦的话,也可以丢给三师兄。”
独孤黎看辛莲不是在开玩笑,又笑:“三师兄?我可不敢劳烦道君,我还怕他拆了我的城主府呢!”
辛莲无奈,自然知道独孤黎说的是何事。
长衡道君年轻时轻狂,曾在弥罗城遭人生事,扬言要拆了城主府。
时人只当他大放厥词,狂笑不已,岂料下一刻何天衡已持剑冲到城主府。
剑气当下便斩碎了城主府大门。
当时独孤黎正在外潇洒,得了消息赶回去时,半个城主府已变成废墟。
独孤黎气得当时就要弄死何天衡,岂料何天衡背景太大,城主府的人纷纷阻拦独孤黎,更是将她气得要吐血。
此事最终以何天衡按照所毁坏之物赔偿结束。
其实当时,也是弥罗城的人故意给何天衡下套子,被何天衡拆穿了还想强逼强卖,一圈人都是一伙的,何天衡气得太狠才不顾情面了。独孤黎将事情调查清楚了,还按着那群人的脑袋给何天衡道歉,事后也将生事的人都清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