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城。
今日是试剑大会开赛首日,城中大多数人都去观赛了。
剑宗弟子居处,只有一位小弟子正在洒扫。
周围没有天赋卓绝的师兄们,小弟子很放松。
他正在院子里扫地,突然听闻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想来,又是哪位师兄忘记什么东西了。
小弟子无奈笑笑,转头去看,却立时愣住了。
来人刚刚迈过门槛,却不是什么师兄。
素灰道袍,身材瘦长,恰如青竹。
戴着长长的灰色帷帽,遮住了上半身。
就连双手,也隐在袖中。
小弟子手中的扫帚倒地,他咽了咽口水,立刻朝着来人躬身行礼。
“第……弟子见过岳师祖!岳师祖前来,弟子有失远迎!恳请岳师祖降罪!”
小弟子低着头,视线不敢偏离,小腿却有些抖,一颗心也七上八下的。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岳师祖。
在剑宗中,传闻有位只穿素灰道袍的师祖,姓岳,头戴帷帽,从不佩剑,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弟子们都说,能见过岳师祖相貌的,怕是只有他那一辈的几位师兄师弟,以及门下的几位弟子吧。
而这位岳师祖,终年闭关,从不参加剑宗的任何活动,更遑论大陆上的。
是以,孤身一人见到他,小弟子还是有些紧张的。
而且,岳师祖身上的威压,即便有所收敛,也还是压得他不敢抬头。
小弟子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岳师祖的回答,正纳闷着,一阵清风却不容拒绝地抬起了他的头。
两排灵力凝成的字出现在岳师祖身边,让他看了个清楚。
“免礼。”
“可还有安静的厢房?”
小弟子恍然。
是了,关于岳师祖还有一点。
他从不开口说话。
小弟子立刻点头:“有的有的!岳师祖,请跟我来!”
——
元昌城。
雁来月纵身从一个屋檐跃至另一个。
一条腿受伤了,就用完好的另一条腿发力。
少年皱着眉,一边在手中的纸上画着什么。
他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否则,不仅是周围的小鬼,背后的大魔,也会发现他的踪迹。
“嗤——”
破空声轧然响起,雁来月反应飞快地转身,也不看来者,直接飞着逃离。
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心跳加速。
有些鬼抬起了头。
只看见一团巨大的黑影追着一位少年。
……
“你叫什么?”
“可曾见过一位名叫云行舟的白衣青年?”
“元昌城灭的时候你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
众鬼中,辛莲一个个问下来。
过了好久好久,也依然没有鬼回答她。
或许是净慧与婆罗陀珠的原因,周围的时间都停止了。
辛莲没错过一个鬼,每个鬼她都会问上片刻。符球跟在她身边,里面的鬼气看她锲而不舍,看她将周围几百个鬼都问遍了。
最终,这团鬼气,终于小心开口。
“我……我叫阿福……”
“你能不能……放开我?”
“我愿意……我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还是十分稚嫩的童声。
符球解开,这团鬼气立刻浮出,化成一位七八岁的女童,站在辛莲面前。
女童扎着发包,头上戴着美丽的绒花,一双眼睛大大的,穿着粉色衣衫。
只是脸色白白的,有些小心地看着辛莲,双手也紧紧攥在一起。
辛莲没有靠近她,只是蹲下来,与她平视,又掏出来一包点心。
牛皮纸拆开,露出酥黄的糕点,香味勾人。
辛莲朝阿福面前送了送。
“是蜜芙蓉糕,可以吃的。”
阿福自然闻不到味道,却也有些意动。
阿福眨了眨眼,微微笑了。
“姐姐!阿福吃不到的!谢谢姐姐!”
辛莲一怔,无奈笑了。
“是我忘了。”
她指间随意勾画,符咒映入蜜芙蓉糕中。
阿福突然瞪大了眼睛。
“好……好香!我闻到味道了!”
她开心地蹦了几下。
然后又期待地看着辛莲。
“没关系的,吃吧,不会伤害你的鬼体的。”
阿福欢呼一声,就要拿起一块糕点。
身边却凑过来一只大手,包住小手。
白发男鬼将阿福拢在怀中,朝着辛莲行礼。
“见过仙者,多谢仙者好意,只是我等已为野鬼,凡间食物也无甚所谓了。”
阿福睁着大眼睛,还有些不舍。
“蜜芙蓉糕……”
辛莲莞尔,坦然拿起一块蜜芙蓉糕吃下,然后轻声道:“没关系,是我考虑不周。”
虽然这么说,辛莲还是包好牛皮纸,然后将其递给男鬼手上。
“阿福,”辛莲看着隐在男鬼衣服下那双纯净的眼眸。
“你有见过一位叫云行舟的人吗?他大约在千年前来过这里。”
阿福从阿爹的衣服下钻出来,握着阿爹的手对辛莲笑。
“姐姐!经常会有人来这里哦!千年是多久呀?阿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小孩怎么会知道千年有多长。
阿福晃着男鬼的手,嘻嘻道:“这是我阿爹!他可厉害了!姐姐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他吧!”
男鬼对上辛莲的视线,有些犹疑。
突然,他表情一变,定定看着辛莲。
“我叫张东,是平安客栈的掌柜,这是我的女儿,小字阿福。”
婆罗陀珠中,佛光耀眼,不时有金光如丝,闪烁无比。
“仙者既是来找人,还请告知名姓和出处。”
“元昌城灭之后,有不少心怀不轨之人来到此地。口言无法辨恶,但请仙者见谅。”
元昌城封闭多年,这些鬼前世是凡人,即便成为恶鬼,也无法通晓外界的消息。
辛莲依然可以说自己名叫连心。
可看着这两双纯净的眼眸,看着这些望着自己的恶鬼们。
以及可能正在暗处看着的谁。
辛莲颔首,平静说:“我叫辛莲,是流相门琢玉尊者辛若瑜的弟子。”
流相门。
听到这三个字,众鬼没有暴起。
阿福眼睛却亮了,围着辛莲转了几圈。
“姐姐是流相门的!那姐姐知道白蒲哥哥吗?姐姐是来……”
阿福话没说完,就被张东捂住了嘴,他有些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仙者别……”
“我知道。”辛莲认真点头。
张东愣住,只听少女继续道。
“按照辈分,白蒲也算我的师兄,元昌城多年前出事时,世上还没有我。”
“我也是后来入门才听说了这些事。”
“我知道这件事有异,所以,我愿意给大家一个清白,愿意将真相昭告天下!”
辛莲眼神坚定,似乎有天大的困难在面前都不怕。
张东嘴唇一抖,心中一动,却又转瞬凉了。
很久以前,有个白衣如雪的男子来到这里,说了类似的话。
后来,他死了。
再后来,来了一个善良的医修。
可是,她也受重伤逃走了。
豪言壮语说上千遍万遍又如何呢?
张东苦笑:“仙者不必……”
“让你们背后之人出来说话。”
辛莲直接打断他,平静的眼眸似乎早已看透一切。
“试探了这么久,还不出来见一面吗?”
张东一愣,喃喃道:“仙者……”
正此时,净慧突然皱眉,婆罗陀珠一瞬发出圈圈金光,从中射出几条金线,宛若金河。
周围众鬼瞬间消失,辛莲移至净慧身边。
“佛子?”
霎时,冷风掠过,辛莲抬眸,只见魔气猎猎,化为巨刃,临空而下,砍中了雁来月的肩背。
“来月!”
辛莲一震,濯枝雨飞出去,即将要劈中黑影的那一刹那。
雁来月惊骇回眸,嘴唇微动。
辛莲瞬移过去。
一瞬间,面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她扑了个空。
辛莲回眸,只见净慧双手结印,双手上有繁复的佛文显现,灵力倾泄,融入婆罗陀珠中。
佛子脸色愈加苍白,辛莲走到他身边。
“佛子,见谅。”
辛莲单手拍在净慧肩上,体内的灵力瞬间释放。霎时,浓郁的灵力尽数被婆罗陀珠吸收。
佛光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净慧双手移转,天幕中,一根金线突然一动,融入不远处的另一根金线中。
“呃咳!”
金光消失,净慧后退几步,不住咳嗽。
辛莲顺着他后退,轻轻扶住佛子。
净慧似乎很无力,脸色苍白极了,只来得及对辛莲说:“婆罗陀珠将所有人都带到了不同的时间线上……”
“每个人都在经历千年前的一切……”
“它也在自动修补……可是,好像有什么特别强大的东西,正在追杀那位施主……”
“小僧修为低浅,没办法看出那东西,也没办法将那位施主带过来……只能……只能让……”
净慧没有说话,昏了过来。
辛莲闭了闭眼,再次看向天幕。
那里,只有一个婆罗陀珠。
金线消失了。
辛莲早注意到,有九条金线。
看来,还有其他人也进了元昌城。
时间开始流动,很快就要到子时。
辛莲背起净慧,转身去找一处安全之地。
那不是什么东西,而是一只大魔。
雁来月的声音她听不见,但却分辨出了口型。
少年说的是——有大魔,小心。
也不知会是谁进入来月的时间线上,是敌,还是友呢?
辛莲皱眉,无端有几分烦躁。
能在婆罗陀珠下隐瞒气息的大魔,修为只高不低。
刚刚那匆匆一面中,雁来月身上带了无数伤。
辛莲越想,越有些担忧。
……
右肩处喷出大片鲜血,雁来月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白玉箫。
辛莲消失在面前,他来不及惊讶,一刻不停地奔逃。
波光粼粼的海水尽数退却,美妙的歌声渐渐消失。
死神穷追不舍,他已行至末路。
“桀桀桀……”
“你已经没有灵力了……”
“成为我的养料吧……”
身后阴冷的笑声,在耻笑他的弱小。
“这儿!”
侧方传来一声清喝。
一只巨鸟突然出现,啼叫一声,冲着黑影而去。
雁来月毫不犹豫,转身抬手就着自己的血,画出一个阵法。
阵法瞬间放大,包住黑影。
雁来月不恋战,转身冲入声源处。
那个拐角处,正躲着一位少女。
是洛南枝。
“快走!”
——
金光中,念七壬终于起身。
他伸了个懒腰,这才不急不忙地瞥了眼牵系金丝的婆罗陀珠。
平静的结界下,是暗藏四处,只待露牙的滔天魔气。
少年看了扶风城一眼。
那里,人声鼎沸。
试剑大会已经开始了。
他慢悠悠走到钟奕身边,手中的黑球转动着。
“钟奕宗主。”
听到呼唤,钟奕转头,面露惊讶。
之前只听边晚说过那姑娘身边有一位至少化神修为的少年朋友,前几日在扶风城遇见时因谢苍谣之事急迫,所以他并未仔细观察念七壬。
而守在元昌城城门的他,与和辛莲在一起时,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
加之他与翟秋声剑拔弩张时那股强烈的杀气。
钟奕几番打量后,也向翟秋声暗暗打听——这到底是谁家的人物?
可那翟秋声也只神秘笑笑,并不作答。
旁人或许道,是这少年身份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钟奕与翟秋声关系非同一般,自然知道这小子也是不清楚,故作高深呢!
“听闻昆山剑宗有一至宝,名曰——九轮玉心珠。钟奕宗主,我对此物很感兴趣,不知剑宗可愿割爱?我愿出十倍价值的珍宝。”
结界包围两人,防止有人窥听。
钟奕脸上的惊讶消失,转而平静看着面前的少年。
九轮玉心珠是剑宗的至宝,传闻能活死人,肉白骨,它从剑祖时期传承至今,历代宗主只拥有保管权。剑祖曾言,待时机成熟,便是至宝显威时。
剑宗传承至今,九轮玉心珠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但毋庸置疑的是,它是剑宗最珍贵的宝物。许多慕名的人当然也只敢讨论讨论,何谈在一宗之主面前大放厥词呢。
而如今,少年浅笑自然,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若是换成别人,钟奕毫不犹疑地觉得是上门挑衅来了。
钟奕没有立即开口,他的眼神虽然平静,内里却带着一种摄人的威压,悄悄渗透在两人之间。
二人静静对视,也是在无声对峙,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过了片刻,念七壬轻笑出声。
“钟奕宗主不必如此试探,我无恶意,也非故意刁难,只是确实需要九轮玉心珠。但我也知,此物对剑宗,亦是无价之宝。”
“可若是有希望,我自然要争一争的,不论剑宗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我都能答应。”
他笑得云淡风轻,钟奕却觉得口气大极了。
“你说得没错,九轮玉心珠对我们很重要。”钟奕摇头,“本宗主也只行保管权。这么多年来,无数人仗着各种奇珍异宝,可剑宗都没有答应。”
钟奕无奈一笑。
“阁下见谅。”
对于剑宗的拒绝,念七壬可惜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