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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文小说 > 其他类型 > 青山覆雪 > 第245章 吾身上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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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茵悠悠转醒时,天光大亮。屋内已经被江洵和傅钺收拾得井井有条,厨房那边,汤药正熬煮着,丝丝缕缕的药香弥漫开来。

她试图站起身,可刹那间头晕目眩,一阵天旋地转,无奈之下,只能又缓缓坐了回去。

后院传来一群人嘈杂的说话声,声音此起彼伏,她听不真切,只能捕捉到一些只言片语,什么“伤风败俗”“不堪入目”“有违天理”之类的词汇,断断续续飘进耳中。

江洵端着药走进来,瞧见神情憔悴的茵茵时,那些想问的话,被他暂且搁下,只是温声叮嘱道:“先把药喝了吧。”

茵茵抬眸,眼中满是焦急与担忧,主动问道:“我夫君他......怎么样了?”

江洵语气平淡地吐出两个字:“死了。”

“死了......”茵茵闻言,脑袋猛地低垂下去,眼泪簌簌滚落,砸在衣襟上,洇出一片片深色的水渍。

江洵见状,递过去一方干净的帕子,轻声叹道:“节哀。”言罢,便转身走了出去。

他本就不擅长安慰他人,更何况面对的是不太熟悉的茵茵,与其在这儿手足无措地干站着,倒不如给她留出独处的空间,让她能尽情地发泄心中压抑的情绪。

江洵一早便找过村长,让他差几个人过来帮忙收尸。消息便也因此传开,其他村民听闻秦家的屠户死了,顿时纷纷赶来一探究竟。

虽说江洵他们提前给尸体盖了一层遮羞布,可在这样的场合下,此举几乎没什么作用。

村民们那一双双带着探究的目光,让这布形同虚设,遮了跟没遮并无二致。

王志凡的家人此时也匆匆赶到。王母在看到儿子的那一刻,身子晃了晃,险些直接晕过去,好在给茵茵包扎伤口的郎中还没走,眼疾手快,顺手给她扎了一针,这才稳住了她的身子。

人群里,有人兴奋地看热闹,有人扯着嗓子哀嚎,还有人怔怔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只是直直地盯着那两具尸体。

当尸体被抬上担架时,一个眼尖的小孩突然指着秦文飞的背部喊道:“阿姆,他身上有字!”

众人这才将目光聚焦过去,只见秦文飞背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口,显然是被刀子用力划伤所致,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我是强迫明蕊之人,我罪该万死。”

当有人读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此起彼伏。

“怎么是他?他不是说那晚上不在村子里么?”

“肯定是撒谎了,我记得还是王志凡作的证,俩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明蕊是被强迫的,那我们岂不是错怪那丫头了。”

“错怪什么啊?甭管是不是强迫,事实是他们确实发生了关系,这一点儿没有变。”

“茵茵知道这事儿么?”

“都是睡在一个被窝的人,我不信她不知道。”

“那王家那位,岂不是也知道他丈夫喜欢男人?”

站在不远处的王母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指着那人破口大骂道:“你休要在这儿血口喷人,我儿子才不喜好男风,我儿子是正常的,正常的!”

那人撇了撇嘴,满脸不屑,轻笑一声继续道:“若是正常的,你儿媳妇咋到现在都没身孕?”

王母一听这话,像是被点燃的火药桶,反手一巴掌抽在身旁女子的脸上,怒声责备:“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光会吃饭不会下蛋,要你有何用?我儿死了,你也别想活。”

大伙的视线从尸体转移到王家的家事上,眼睛里满是窥探和审视,那模样,恨不得他们闹得再大些、吵得再凶些,好让自己往后几日茶余饭后都能有谈资,能津津有味地聊上半天。

被打的女子一脸委屈,眼眶泛红,看着王母反驳道:“他这些年从未碰过我,我又怎么会有身孕?”

“你居然还敢忤逆长辈,我看你真是饭吃多了,胆子也肥了。”王父一听这话,上前一脚将那女子踹倒在地,刚要再抬脚踹去,一条长鞭飞来,精准地牵制住了他的小腿。

“都嚷嚷什么?”傅钺大步走来,沉声质问道。

待走近后,他俯身将地上的女子扶起,温声说:“先去屋里坐着,把脸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郎中听到这话,赶忙上前接过那女子,牵着她的胳膊往屋里去。

待人走了,傅钺才转过身来,目光冷峻地看向那对夫妇,“我知道王公子去世,令二老悲痛欲绝,但王公子的死,同方才那位女子并无半分关系,你们没有理由将火发在她身上,更没有权利让她陪葬。”

“还有,关于王公子喜欢男人一事,哪怕二老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傅钺本想将昨晚所见之事和盘托出,可一想到对象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是可以逞一时口快,将真相公之于众,指着那孩子说他就是受害者,就是被王志凡侵犯了两年的人。

可说完之后呢?又能如何呢?

在这唾沫星子就能将人活活淹死的地方,他一个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孩子要怎么活下去?

“最后,我只问一件事,明蕊,是怎么死的,又是谁动的手。”傅钺说话间,目光扫视着众人。

有人不敢与之对视,心虚地低下了头;有人仅对视了一瞬,便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原本沸反盈天、嘈杂喧闹的氛围,瞬间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皆是一脸心虚,满心害怕,他们以为,只要不看、不答,就能躲过这一劫。

但凭什么受害者要躺在那逼仄狭小的地方,死后甚至都得不到一捧黄土掩埋。而施害者却能隐匿在人群里,装作一无所知,继续过他的逍遥日子。

傅钺偏不如他们所愿,他铁了心,偏要揪出那只藏在暗处的硕鼠 。

“所有人。”此时,人群中传出一道清冷的声音。

发声之人,正是昨晚出门送王志凡的那位少年。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迎上傅钺的目光,缓缓说道:“所有人都动了手。”

“时海,你可别仗着自己年纪小就信口胡诌,谁动手了?我可没动手。”一人急忙出声反驳。

少年目光一转,直直地盯着来人,眼中满是质疑,问道:“是么?淹死明蕊的那只木桶里,你难道没往里加水?”

那人闻言,明显底气不足,支支吾吾地回道:“这本来就是规矩,再......再说了,谁知道她最后是被淹死的还是被疼死的。”

傅钺微微抬起手,出声制止了这二人的争论,随后对着时海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讲述当晚发生的事情。

上个月,小花去河边洗完衣服时,天色已近黄昏。路过坟地,她瞧见石榴树上结了果,便想着摘几个回去做果脯。

毕竟,今天回去晚了,阿姆肯定不会给她留饭。

可刚靠近弃婴塔,她就听到塔后传来一阵奇奇怪怪的声音。她早就听闻弃婴塔里住着婴灵,每到夜晚便会偷偷哭泣,可此刻听着,那声音却不像是小孩子的哭声。

小花本就好奇心旺盛,当即蹑手蹑脚地朝着塔后走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背对着她的男子,正压在身下的姑娘身上,那姑娘低声哭泣着。

她一眼便认出了那姑娘是明蕊,还没等她喊出声,明蕊便发现了她,并用力拍打着身上的男子,急切地让他赶紧停下来。

那男子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可念头一转,意识到此刻绝对不能回头。他背对那人,对方应该并未看清他的容貌。

于是,他匆忙披上衣服,朝着前方拼命跑去,只留下衣衫不整的明蕊躺在那里。

小花哪里见过这般场景,整个人呆愣在原地,甚至都紧张得快忘了呼吸。

恰在此时,前来给儿子烧纸的周家夫妇发现了小花,周夫人当即喊道:“花,站那儿看啥呢?”

小花这才如梦初醒,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看向周夫人,可想说的话却像被什么东西哽在喉咙处,怎么也说不出来。

周夫人满脸疑惑地走上前,看到正在穿衣服的明蕊时,顿时尖叫出声。而前方正在逃跑的男子听到这声尖叫,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周夫人赶忙催促周志强:“别看了,赶紧去追那男的,这对奸夫淫妇,一个都别想跑掉!”

可周志强平日里缺乏锻炼,哪里跑得过身强体壮的秦文飞。没跑多远,就被秦文飞落下一大截,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再加上天色漆黑,等他再抬头时,早已跟丢了人。

这事儿很快就在村子里传开了。

村民们先是将明蕊关押起来,逼她说出与她私会的男子是谁。当明蕊说是秦文飞时,审讯她的人却根本不信,坚称她在撒谎,因为秦文飞昨晚分明不在岭下寨,而且有人给他作证。

他们连续审讯了明蕊两天,期间没给她一口饭吃,可她的回答始终如一,咬定强迫她的人就是秦文飞。

到了第三日,秦文飞和王志凡一道从隔壁镇子回来。当被问及是否与明蕊发生过那种关系时,秦文飞当场矢口否认。

“我秦文飞是有家室的人,怎么可能跟她一个寡妇做出那种事!她为何要这般冤枉我?”

由于一直没能找到当晚的男子,无奈之下,他们一致决定先惩罚明蕊一人。

在岭下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任何人不得破坏已有家室之人的婚姻,有家室之人也不得背着家里人在外面偷腥,一旦被发现,都要受到惩治。

若是前者,惩罚相对较轻,几十鞭子下去,倘若能扛住,在床上养些时日,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可若是后者,几十鞭子抽完后,还要往那人身上撒几捧盐,用以驱除晦气、净化身躯,然后再把人放进偌大的水桶中清洗身体。

秦文飞在得知被发现的那一刻,之所以吓得落荒而逃,正是因为他心里门清儿,没人能在这样的酷刑下存活。

他还不想死,他也很怕死。

整个过程中,他根本不敢去看明蕊的眼睛,那恶狠狠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灼烧。

而这场酷刑的执行者,是整个村子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要参与,目的就是让大家亲眼目睹并亲手惩治所谓的“犯错之人”。

有人持鞭狠狠抽打,有人朝她挥洒盐巴,还有人舀着一勺又一勺的清水往木桶里加。

明蕊看着眼前这群冷漠的人,怒斥道:“我有什么错?错的明明是秦文飞!为什么你们不惩罚他?为什么死的是我?”

“为什么你们不相信我?我没有说谎,我真的没有说谎......”

“我诅咒你们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没有人知道,她最终是死于身上密密麻麻的鞭伤,还是溺亡于那没过头顶的清水。

村民们不在乎,他们只认定做错事的人就该受到惩罚。如果有人中途退出,或者说出一句 “太残忍”,那么等待他的同样是鞭打。

因为在其他人看来,若是你同情一个违反了规矩的人,那就说明你心底也认同这种行为,日后你也可能走上同样的路,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直到明蕊彻底没了挣扎,他们才把她的尸体从水里捞出来,一路拖拽到弃婴塔,从那个缸口处扔了下去。

在他们眼中,明蕊这般“不洁之人”,是没有资格被埋进岭下寨的坟地。

她的尸体只能被扔在弃婴塔,和那些被遗弃的娃娃们一起,永远不见天日,永远被困在这阴暗之地。

是认错,亦是赎罪。

自那以后,秦文飞再也不敢踏入弃婴塔周围半步。他仿佛总能听到明蕊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骂他懦夫,甚至在睡梦中,那姑娘也不肯放过他。

而王志凡之所以答应替秦文飞保守秘密,是因为他们彼此都握着对方的把柄。

秦文飞知道王志凡喜欢男子,并且知晓他这两年一直和时海在一起。

而王志凡也清楚,秦文飞那天根本就没去别的镇子,他们俩是连夜出的门,在外面晃悠了两天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