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开拔回京已经七八日,但速度缓慢,事实上并没有走多少路。
秦潇潇骑马往回,不过一日,已经走了半数路程。
当天夜里,她一人没能找到住的地方,便只能找到一棵大树,蹲在下方,翻出包袱中厚实的棉衣外套披上,生了一堆火,坐在旁边吃着满是沙子的胡兵,蜷缩着休息。
帐篷里至少有被子,即便冷也能睡得着。
这样深冬坐在雪地里,她几乎要被冻成冰雕,根本睡不着,勉强捱了两个时辰,火堆快要熄灭。
她只能站起身准备趁夜而行,因为动起来便没那么冷了。
就在她踢雪掩埋火堆的时候,远处的雪夜中渐渐传来沙沙沙的脚步声。
秦潇潇抬眼看去,五六个黑影正快速朝她走来。
秦潇潇连忙退到了马儿旁边,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
片刻后,那几人距离秦潇潇越来越近,手中拿着火把,看清了秦潇潇的长相和装束,秦潇潇也看出了,这六人是柔然人,而带头之人,正是清商身边的图善。
心落了下来,胃里却翻腾着恶心的气息。
图善上前一步,语气很明显压抑着对秦潇潇的不喜,道:“秦姑娘,王子有请。”
秦姑娘,而不是秦将军。
秦潇潇已经卸下了铠甲,所以他们觉得她已经不足为惧了吗?还是清商换了个称谓,就自欺欺人了?
秦潇潇冷笑一声,翻身上马,抓住了缰绳,等待着图善一行人带路。
图善将手中一件厚实的白色狐毛斗篷递给了秦潇潇,解释道:“王子为姑娘准备的。”
秦潇潇看了一眼那斗篷,微微顿了顿,伸手接过,披在了身上。
看到秦潇潇接了斗篷,图善面色松缓了一些,随即转身在前方带路,而剩下几个柔然人则跟在秦潇潇的马后。
踩着雪走了半刻钟,他们骑来的马便出现在眼前。
众人纷纷翻身上马,领着秦潇潇往一个方向去。
冬季夜很长,等兜兜转转到了一座突兀地矗立在雪野中的天启建筑风格的院子时,天边才微微发亮。
秦潇潇翻身下马,伸手捂了捂快要被冻掉的耳朵,看着那院子门口挂着的两盏火光温和的灯笼,若有所思。
图善回头对秦潇潇道:“秦姑娘,到了,请进。”客气是客气,可秦潇潇难以自控地想要杀人。
她费了很大功夫压下杀意,跟着跨进了院门。
院内庭院四处挂着灯笼,各色景致温馨雅致,游廊栏杆外,每隔十来步便种着一棵两人高的小桂花树,树叶绿荫,中间装饰着低矮的花丛。
只可惜这样寒冷的深冬,没有花能够开放。
地上铺着崭新的地砖,上面覆盖着薄薄一层雪,每走一步便会留下一个脚印。
图善几人走到了院门内便不再往前,让秦潇潇自己进去。
秦潇潇倒也不怕,看到前头正厅紧闭着,里头没人,便沿着右手边的游廊穿过,绕到了后院去。
距离最近的一座院子,里头隐约传出些响动,像是有人在里头走动。
秦潇潇心想或许清商在里面吧。
她往前走了两步,倏地从旁边小径上冲过来一个人影。
扭头看去,还来不及欢喜,一个让她忧心挂怀的人已经抱住了她,开心喊道:“阿姐!你终于来了!”
两姐弟几乎很少这样拥抱,若非实在是想念得紧,秦梦阳不会这样死死将秦潇潇搂在自己的怀中。
秦潇潇反手抱住她,心中升起一股巨大的安心,忍不住骂道:“你这个傻子,到了北关为什么不去寻我,却被清商抓来了这里?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阿姐,我知错了,是我不对!”
秦梦阳直起身子来,因感受到秦潇潇连夜赶来身上的冰冷气息,抓起她的手用自己温暖的手掌帮她卖力地暖着。
秦潇潇警惕地扭头,看到路边的灯龛里泄出温暖的光照亮了彼此的脸,而秦梦阳跟自己最后一次见他时相比瘦了许多。
她悄悄指了指那个最近的大门紧闭的院子,问他:“那个畜生在里面?”
畜生?
秦梦阳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地露出心疼的神情,一闪而逝,倒也没有反驳,轻声道:“清商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这个院子里养着。”
秦潇潇眼前一亮,脱口而出:“他要死了吗?”
秦梦阳一噎,看着秦潇潇脸上期待的眼神,心口堵得发疼,咬牙看着她,道:“阿姐,我不想他死。”
“别傻了,”秦潇潇声音冷下来,“他早已不是曾经的清商,死了最好。不过即便不死也不打紧,走,趁他病重,跟我走。”
说着她拉着秦梦阳要往来路走。
走了一步又怕撞上外面的人,转了个方向,朝着一丈高的围墙而去。
“阿姐,阿姐!”秦梦阳激动地挣扎着脱出自己的手,杵在原地。
天微微亮了,照出他面上明显的拒绝:“我还不能走,我得留下。”
秦潇潇没想到他竟然会拒绝离开,疑惑又愤愤道:“你疯了还是傻了?你知不知道他用你跟清淮威胁我,我才会来这里的?”
秦梦阳眼神渐渐充满了悲哀,咬了下唇,良久他抿唇道:“阿姐,他不会伤害我们的。在这里留下几天吧,你答应过他的,不能反悔。”
“你!”秦潇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大声质问:“你站在他那边跟他一起算计我?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弟弟!”
秦梦阳看到了秦潇潇眼中闪着泪花,他仿佛做了亏心事一般,低下头小声道:“阿姐,对不起,但是我知道,他……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的。”
“哪样的事?”秦潇潇恨铁不成钢地问。
她心疼,疼她担忧得夜不能寐的弟弟竟然背叛她,疼自己的一番心血跟喂了狗似的。
秦梦阳伸手抓住秦潇潇的手,心疼地揉着,将更多的热量传给了她的掌心,声音沙哑道:“阿姐和姐夫已经成亲,清商不会做那种夺人妻的无耻之事的——”
“可是他已经做了!秦潇潇激愤之下抽回自己的手给了秦梦阳一巴掌。
他们从小没有母亲,父亲常年在外,几乎没人管他们。两姐弟相依为命,互相护着彼此,且秦潇潇又非一般孩子,从小疼宠他,别说打,连骂一句都没有。
如今她真是气极了才会打他。
秦梦阳伸手捂住脸,不再说话,却也倔强地不认错。
秦潇潇鼻子一酸,扔下一句狠话“那你陪他死在这里吧!我不管你了!”随即转身往墙角而去,一跃翻身,踩着清晨的第一缕光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