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把这波平叛功臣都封赏完后,治宪帝便让一个新的大公公来叫周立寒进去——之前的尚恩公公不幸殒命了。
周立寒暗暗哀悼一声随之进殿。
治宪帝还是那副斜在龙椅上半坐不躺的样子,不懂是不是那条蛇真挺毒的,让他近期看起来都挺累。
“小刺头,休养的如何啦?”他让小公公给赐了座,摆手直接让免礼。
周立寒还是谢了礼坐下,“谢父皇关心,儿臣休养得当,明日可以回北镇抚司就职。”
治宪帝笑了:“就你敬业!行,朕这喊你来呢,就是有个事儿问问你有什么好主意。霆儿新年虚岁十七,封了储,该娶太子妃了。依你看,京中可有良配?”
“......。”
她就知道进来面圣没好事。
“父皇,儿臣狭隘,虽任职于北镇抚司但从未关注过京中闺秀。”周立寒起身一拜。
治宪帝毫不意外地让她起来:“倒也不是狭隘,你这叫集中精力为朕谋事。那朕这样问吧:你想不想当太子妃?”
周立寒不假思索:“不想。”
“这么干脆,你不喜欢霆儿?”治宪帝有些意外,饶有兴趣地望着座下眼睛一眨不眨的假义子。
“回父皇,儿臣喜欢他。”周立寒很坦然地答道,因为她觉得不必要再在治宪帝面前做任何伪装了,“但儿臣想当周立寒,而不是韩黎。”
治宪帝还和她兜圈子:“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韩黎是谁?这是什么很稀罕的身份吗?以周立寒之身嫁作太子妃,你愿不愿意?”
“父皇,请恕儿臣冒昧。”周立寒不答反问,“您介意太子妃掌兵权吗?或者就算太子妃自己不掌,那您介意太子妃身后是御林军统领、神机营指挥使兼工部侍郎、东洋水师提督和太医院院判吗?”这些都是姥爷老秦爷何爷陈姨刚被皇帝晋封的职位。
这话成功让治宪帝沉默了。
不是没见过大臣直言上谏,但敢对自己这么直言的,这小刺儿头还真是头一个。
“哈哈哈哈哈,好!不枉朕不计前嫌,这般信赖重用你。”随后治宪帝大笑起来,“朕就喜欢你的自知之明!既知道自己不过如此,也知道自己能够如此!”
可能正因为把话说白了,周立寒反而不害怕了,甚至敢进一步开玩笑:“若是父皇不介意的话,那儿臣考虑一下吧。”
“朕才和蕾冬说过呢,你要是咱俩的儿子就好了。”治宪帝还真没对这个玩笑有什么反应,还挺真心地感慨道,“若真如此,那朕一定会传位给你。”
周立寒冷静道:“多谢父皇肯定。但请父皇莫要再说此话,儿臣怕听当真了,一个鬼迷心窍就做了安禄山。”
“朕真没白叫你刺儿头,你是真敢说话啊。”治宪帝仍在笑着,但深深地盯她一眼,“替朕解蛇毒的时候,你是不是犹豫了?”
“父皇洞察人心,儿臣不敢隐瞒。”周立寒平和地跪下去,并坦然笑了下,“因为当时儿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十二年前的事。”
治宪帝恍然大悟:“哦~你想报当年的仇?”
周立寒磕头下去:“儿臣什么都没说。”
“当年的你可不是这样儿的啊。”治宪帝无趣嗤声,“行了,不逗你,起来吧。朕不仅金口玉言,圣旨都写着给你晋职了,就安心干着吧。至于霆儿的婚事——”
“请父皇准儿臣西征。”周立寒没起来,再叩首道。
这听上去是打断了治宪帝的话,且还提了个与他的话完全无关的请求。
但治宪帝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再次笑了。
“那朕多给你半个月的沐休罢!养好身子。”他招招手,让公公扶着走下龙椅,站定在她面前。
“这东城海关大捷,捞回了一些沉船沉炮之类,秦指挥使已向朕请了旨意,带回神机营和工部研究。朕给他一年之期,在都兰人这些玩意儿之上,研造出比他们强悍的战船与火炮。然后我大楚便可派出水师西征。”
一年?好久啊。周立寒下意识想到,一年后可能陈瑰意项霖他们都已经到都兰了。
然后他们再大军出征,估摸去程就要两年,打多久还不知道,回程也要按两年起步来算。
如此这般,西征一来一回,没有五六年是搞不定的。
周立寒抿起唇。
但这,恰恰就是。她现在和皇帝说自己要去西征的原因。
“此外,相信你也跟朕一样百思不得其解,那些洋鬼子之前到底把军队藏在哪儿了。”治宪帝哎哟一声弯下腰,把她拉起来,像闲聊一样说着:
“台舅派了快腿儿替朕去查。你猜怎么着?这群蓄谋已久的洋鬼子,竟然占领了琉球!而且琉球上还没走的洋鬼子透露,他们在濠镜也囤了人马!真是气煞朕也。”
倒是难得见治宪帝真的生气起来,不过这种事情的确凡是个不傻的君主都会气煞:“原本朕还想,不若多出些钱粮,把霖儿跟姓陈那丫头赎回来也罢,打那么远多没意思——海匪猖獗之岛,能有什么值得咱们大老远打一趟的?可现在不行了,他们既然敢占用琉球和濠镜屯兵,那这远仗,我们是非打不可了!”
周立寒听着也意识到这事情的严峻。都兰占领琉球和濠镜屯兵,什么概念?进退两全!他们可以从此二岛快速调兵北上,就像大年初一那样突袭京师东城;也可以在琉球和濠镜“做大最强”,逐渐扩张至大楚东南部,甚至可以夹击包抄,大楚危矣!
“那现在的琉球和濠镜怎么样了?”她忧心起来。
治宪帝嗐一声道:“还在查嘛,那么远,没那么快。朕和你说这个也不是为了让你急,只是说朕肯定会让你西征的,你不想西征,朕还更头疼些。明白?”
周立寒松了一大口气。但并没有感到高兴或者轻松。
“儿臣明白。儿臣,谢过父皇。”
“如此,霆儿的婚事倒也不急这一年了,横竖霖儿都还没成亲,他赶在前头也不像话。”治宪帝似乎真的乏了,摆手道:
“你回家过元宵罢,哦,这儿有些元宵礼,替朕带给你家那些老将军们。”
周立寒起身,并再次郑重地向他稽首后离殿。
踏出大殿门槛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望向殿外玉阶下顶着雪花飘飘,负手等候她的金服少年。
她竟生出一丝退缩和悔意。
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向自己确认完这个事实后,周立寒自嘲地笑了下,跨出了殿门。
是的,她这辈子,真的只会是周立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