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虞国送去敌国的和亲公主,
在敌国斡旋三年后我被迫逃回了家,
恨我入骨的裴忌却疯了似的要夺我回来。
敌国大军兵临城下这天,
我从城楼一跃而下,
红衣张扬,鲜妍不再。
1
我叫姜时愿,虞国唯一的公主,封号永安,乳名幺幺。
父皇赐婚我和丞相之子江玄宴的圣旨刚赐下不久,裴忌就在莲池边找到了我。
裴忌面色清冷,漠然依旧,若不是他微微颤抖的手和猩红的眼角,还以为他仍是那个不动如山的敌国质子。
“殿下,是真的吗?”
我专注地给池里畅游的鱼儿喂食,不曾侧头看他一眼。
“嗯。”
我没回头,自然也看不见在我说出这话之后裴忌的身子猛地一晃,似乎要跌倒在地。
良久,他才哑声道,“那我……算什么?”
裴忌盯着我的动作,似乎要把我看穿。
我始终背对着他,手里的动作也未曾停歇。
算什么?
我想起八岁时第一次遇见裴忌,这个宋国送来的质子,彼时他十三岁,浑身伤痕。
虞宋两国大战两年,以宋国大败谢幕。
宋国为了求和,送来裴忌这个九皇子做质子,以表诚意。
说是皇子,可谁都知道,在他被选为质子这一天,便成了弃子。
于是裴忌成了这皇宫里人人可欺的小可怜,连最下等的宫女太监都能对他颐指气使。
除了一个陪在他身边的小厮,裴忌在这偌大的皇宫里再无其他。
在一个冬夜里,八岁的温声头一次见到了这个敌国质子。
裴忌九岁便被送来了,但从前温声太小,母后不允许她随意走动,质子的活动范围又有限,因此从未遇见过他。
十三岁的少年,被一纨绔打得满身伤痕,依旧倔强的不肯低头。
温声觉得他好看,出手护下了他。
温声是虞国唯一的公主,深受宠爱,护下一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从那天起,温声每日都去找他缠着他一起玩。
裴忌每次都冷着脸说她烦人,却从未赶过她。
久而久之,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个任人欺负的质子是永安公主罩着的,便没人再敢欺凌他了。
鱼儿从池子里跃起抢食,我也从回忆里挣脱。
“算本宫不甘心吧。”
“什么?”
“你长得好看,本宫喜欢。这皇宫里还从未有人拒绝过本宫,你是个例外。”
我没把话说完,但裴忌肯定能听懂我的意思。
与他相识的这近十年的光阴里,裴忌越长越好看。
清隽俊朗,天人之姿。
从他及冠开始,我不止一次明里暗里的表达过我的心意。
无一例外,每次裴忌都冷着脸拒绝我。
我是虞国受宠的永安公主,又怎会咽得下一口气?
裴忌紧咬牙关,动了动嘴唇,“那是因为…..”
“不重要了。”我起身打断他,终于肯对上他的眼,“九皇子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裴忌怔住,不知道是因为我对他的称呼,还是我的话提醒了他什么。
“我如今终于寻得如意郎君了,裴忌,咱们十年的交情了,恭喜我吧?”
我神色愉悦,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像真的满意这婚事。
裴忌看我良久,周身气息冷冽,最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手中的鱼食被捻的粉碎。
2
上一次不算愉快的谈话之后,我跟裴忌再也没有见过。
我已指了婚,明年春天就要完婚,确实也不便再多见外男。
更何况是敌国质子。
我便整日专心地在房中亲手缝制嫁衣,红色的丝线织绘在一起,绚丽夺目。
我想,不能嫁给心仪之人,嫁衣总要好看些的。
只是有时一绣就是好几个时辰,眼睛都绣花了,脑子似乎也会混乱些,总是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盯着自己,可房里明明只有我一个人。
这日江玄宴来找我,给我带了许多新奇玩意儿讨我欢心。
“你费心了。”
我说着感谢的话,眼神却从未落在那些东西上一秒。
这些东西我都把玩过,裴忌给的。
说来也奇怪,裴忌一个质子,在宫中举步维艰,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搜寻到那些稀奇玩意儿的。
每每她去找裴忌,他桌上总会摆着一个新的东西,从不重样。
九连环、鲁班锁……
裴忌总是只说这是他的小厮捡到的,顺手放在桌上而已。
我有一瞬间的出神,江玄宴也看出来了。
江玄宴有些落寂,他知道我心属谁。
在他要开口说什么之前,我先一步开口,语气温柔,“军中不忙么?”
江玄宴是丞相之子,却是个武官,年纪轻轻已是骠骑将军,掌管京中禁军。
“不忙。”江玄宴看见了桌上缝制一半的嫁衣,嘴唇扬了扬,“殿下不要太累了,离大婚还有近一年时间,还来得及的。”
“自己的嫁衣,总归是要用心些的。”我仰起头,朝他灿烂一笑,“阿宴,咱们的婚礼,一定要十里长街,怎么盛大怎么来。”
这是江玄宴向我表明心意之后我第一次又唤他阿宴。
江玄宴眼眸闪过欣喜,又蓦然想到什么,“可是,你不是说……想要清净些的婚礼么?”
“哪个女子不喜欢盛大的婚礼?”
我笑了笑,心里怅然。
曾经我对裴忌撒娇,说此生非他不嫁,可他是敌国质子,我便十分贴心的提出,若是与他成亲,邀请三两好友见证,择一处美景拜天地便好。
见江玄宴发怔,我轻轻勾住江玄宴的小拇指,撒娇般晃了晃。
“阿宴?”
“幺幺,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江玄宴这句话说完之后,那股若有若无的视线就消失了。
我心头有种直觉,那是裴忌。
视线消失后,我松了口气,恢复了语气,“将军不要忘了答应过本宫的。”
江玄宴嘴角的弧度瞬间凝固,似乎明白了什么,抿了抿唇,笑中带了苦涩,“殿下放心,答应殿下的,臣一定做到。”
“嗯。”
我别过头去,继续绣起了嫁衣,好似之前的气氛都不存在。
江玄宴沉默不语,道了句,“殿下注意身体。”便走了。
窗外微风四起。
绣花针一挑,扎破了手指。
3
裴忌乃敌国质子,本就不受待见,这些年因为我的庇护才得了安宁。
我已有几月不曾见过他,宫中似乎也明白了永安公主之后再无人会照拂他,又开始有人屡屡向他挑衅。
时不时有裴忌被欺凌的消息传到我耳中,我总是淡淡地嗯一声,不再理会。
久而久之,宫人也不再禀报了。
元宵将至,江玄宴前脚刚从我殿里走,后脚窗边就响起了三短一长的敲击声。
这是我跟裴忌的暗号。
儿时我经常夜里偷偷跑去给裴忌送吃食,就是用这个暗号告诉他我来了。
我盯着紧闭的窗户,岿然不动。
窗户的声响停顿了片刻,三短一长的敲击声再次响起,只是力道比方才要弱很多。
我松开了攥紧的手,闭了闭眼,终究是过去打开了窗。
许久不见,裴忌狼狈了许多,眼角还有一抹青痕,不知道是谁打的。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裴忌会武功,这是我有一次偷偷瞧见的,他在耍剑,招式很漂亮,不知道实力如何,但至少应该不会被人欺负。
裴忌见我开窗,眼中情绪翻滚,冷冽的气息柔和了一瞬。
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
半晌,裴忌声音清冷,“为什么是他?”
“什么?”
“江玄宴,为什么是他。”
我柳眉轻蹙,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裴忌喉结滚动,我第一次在他身上看见了名为破碎的感觉。
我假装没看见裴忌的眼神,偏开了头。
“裴忌,还有一年你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就忘了我吧。”
“殿下是在害怕我们无法相见?”
裴忌似乎松了口气,微红的眼角也有所缓和,“别怕,我会处理……”
“你还不懂么。”我打断他,平静无波,“你我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可能。”
一个是深宫之内的公主,一个是受困于敌国的质子。
谈何可能?
裴忌紧紧盯着我,半晌,声音涩然。
“江玄宴乃江丞相之子,你明明知道,江丞相他……”
“够了。”
隔着窗子,我语气骄矜,下巴微微扬起,有些轻蔑的俯视他,“裴忌,你还不知道吧?你是不是以为明年你就能回家了?”
我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丝焦急。
然而没有,他如此聪明,不会听不懂我这话的意思,再待在虞国,他回不了家的。
可裴忌目光沉沉,似乎什么都听不见,漆黑的眸子像要把我吸进去。
我挪开眼,骄纵跋扈,“裴忌,本宫堂堂永安公主,你一个敌国质子,本宫乐意花这么多年都时间消遣已经足够了。”
“……消遣?”
裴忌笑了,气笑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你当我是傻的?你敢说你只是消遣?”
“永无出头之日的敌国质子和前途光明的少年将军,瞎子都知道怎么选。”我冷眼打断他,“裴忌,若不是你这张脸,你有什么值得本宫要的?”
裴忌沉默,脸冷了下来,“你认真的?”
裴忌一向懂我,我从不说假话。
我不愿再说,也不愿再看裴忌眼里渐暗渐失的光,直接关上了窗,“阿宴很爱我,别再来找我了。”
窗外仿佛凝结了一般,许久不见声响。
月色很亮,我能看见裴忌清冷的影子映在窗上,执着地站在窗前。
不知是不是隔着窗子听不真切,他的声音竟然有些哽咽,带着最后的执拗,“阿愿,不要嫁给他,等我两年,好不好?”
我久久没有回应。
直到我的贴身侍女黄莺的声音在远处响起,裴忌才迅速闪身离开了我的寝殿。
我浑身泄了力,靠着墙壁缓缓滑落,隐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决堤,忽然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裴忌从未说过喜欢,但我也不是傻的。
我紧紧捂着心脏的位置,我知道,这是心痛的感觉。
4
元宵当天,本是宫中欢庆的日子,却传出来一个朝野震惊的消息。
宋国的质子裴忌,跑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高兴他终于回了家,能见到割舍不下的母妃,也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难过……我们或许再也不会见面了。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逃出去的,不过无所谓了,总好过继续呆在这宫里。
也不枉我那日演的一出戏,告诉他再待在宫里必死无疑。
只是,走了好歹也告诉我一声呢……
我垂下眸子,也是,跟在人家身后十年,突然转头嫁给别人,还是他厌恶之人的儿子。
这般戏耍,裴忌不恨死我就不错了。
江玄宴找到我,语气犹疑,“裴忌他……”
“我知道,他回家了。”
“裴忌逃跑的消息一出,朝中认为这是宋国对虞国对羞辱,不少人因此站到了我爹这边。”
“阿宴。”我抬眼看他,比任何一次都要认真,还带了一丝乞求,“无论如何,你答应我的都要做到。”
江玄宴脸上闪过受伤,稍纵即逝,“好,我现在就开始实施计划。”
“嗯。”
看着江玄宴稳健的步伐,我稍稍安心。
窗边落了两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
我又想起了前几天裴忌站在窗外,问我为什么是江玄宴。
我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江玄宴的父亲江丞相,主张吞并宋国。
多年前虞宋一战,使得宋国空虚百废待兴,宋国国君也从此一蹶不振,宋国成了九国之内最弱小的国家。
宋国居于虞国南部,临海而生,要是能拿下宋国,虞国便能开拓海外贸易,国力再上一层。
江丞相认为,应该趁着宋国最虚弱的时候一举拿下宋国。
但彼时宋国已送来了质子,再动手倒显得不义,这事便一直拖到现在。
怨恨他无能软弱的父皇,却无法割舍生他养他的母妃。
他的母妃夏美人是宋国国君醉酒后宠幸的宫女,地位卑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