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索疲惫的坐在森林中某处空地上,周边躺着几具尸体。
他们穿着道场的衣袍,身上是大大小小的伤口。
以亚索为中心,四周的植物像是被飓风摧残过一般,伏倒在地,从树林里偶尔显露的出的血迹不难看出,尸体远不止这些。
他擦去长刀上的血迹,收刀入鞘,将一柄插在地上的普通长刀拔起,悲痛的看着这些往日的师兄弟,踉踉跄跄离开了这里。
几天前的雨夜,亚索听到了远处山谷中传来的轰鸣,一心想要杀敌的他,在面临送到门口的敌人时,终究是按耐不住战斗的心,偷偷离开了自己的岗位。
在他看来,只要自己解决掉了敌人,再返回村子,顶多也就是个擅离职守的罪责,况且,如果自己立了大功,说不定就能得到允许,跟随前线部队一同作战。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他快步赶到了山谷中的那个战场。
而映入眼帘的,没有什么杀声阵阵,也没有什么激烈的交战,有的只是一片死寂,一堆烧焦的尸体,他们的血肉在某种高温下粘连一体。
亚索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战斗已经结束了。
不论是诺克萨斯人,还是艾欧尼亚人,都死在了这里。
恐怖的景象没有吓倒亚索,他只是对无法战斗而感到惋惜,他坚信,如果自己在场,一定能改变这一切。
早晨,亚索独自回到了村庄,迎面走来了几个道场中相熟的门徒,亚索和他们打着招呼,正准备到长老那里领罪,而他们却将自己团团围住。
亚索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一只手悄悄放在了刀柄上,朝他们露出疑惑的眼神。
门徒们拔出佩刀,死死盯住了他。
“亚索师兄,你可知道,素马长老,他死了。”
门徒的话犹如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亚索的表情由疑惑变为了震惊。
没等他缓过神来,道场的另一名长老出现在远处,大声控告着他的罪行。
“亚索!你擅离职守,杀害师傅,放下武器,立刻投降,接受长老会的审判!”
亚索环视四周,所有人都用一种愤怒失望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在人群中瞥见母亲的身影,对方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师父死了,他被污蔑为杀人凶手。
亚索猛然意识到,如果自己不采取行动,真凶依旧会逍遥法外,而母亲也会因为自己所受的指控而蒙受耻辱。
想到这,亚索不再犹豫,拔剑挑开了同门的武器,转身朝着身后的树林疾驰而去。
母亲终于还是看到了自己最不愿看到的场景,亚索也知道这种行为无异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但他别无办法,想要为自己洗刷冤屈,他绝不能坐以待毙,他不会像自己的父亲一样,再让这个家蒙受耻辱。
随着战火的扩散,入侵变成一场持久战,由于反抗军的崭露头角和越来越多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加入战场,诺克萨斯的军队隐隐有了溃败的趋势。
这场侵略演变成了持久的消耗战,高傲的帝国怎么会允许如此失败,放弃这块在他们看来唾手可得的土地。
经历了普雷希典的惨败后,诺克萨斯军队中一名最为阴险的军官,带着大批来自诺克萨斯的儿童奴隶,并将他们编入军队,乘坐战船来到了艾欧尼亚。
在这群毫无人性的人眼中,艾欧尼亚人的怜悯成了可被利用得弱点。
他们的战士会在看似无辜的人面前犹豫不决,尤其是孩童。
所以当诺克萨斯人将这支部队投入战场后,取得了异常的效果。
为了突袭巴鲁鄂省,诺克萨斯的部队选择在衣浦河口登陆。
一群不满十岁孩子被勉强编作先头部队,被派去抵抗将这里从帝国手中夺走的地方武装,这些为了抵抗侵略者而胡乱形成的队伍在看到这样一群童子军时,纷纷愣在原地,其中几人还试图劝说这群孩子放下武器,但从小在诺克萨斯那种残酷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又怎么会像艾欧尼亚的孩子一样单纯,毫不犹豫的朝他们发起了攻击。
虽然很不情愿,但这群艾欧尼亚人也不得不拿起武器对这群孩子痛下杀手,因为如果不还击,那么受伤的只会是他们。
而就在当地武装以几乎碾压的姿态将这支童子军击垮时,诺克萨斯的正规部队悄无声息的从侧翼包抄了过来。
诺克萨斯部队的袭击让这里的形势变成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不论农夫、猎人,甚至瓦斯塔亚人,任何出现在诺克萨斯人眼前的艾欧尼亚人,全都被他们干脆利落地斩杀殆尽,鲜血染红了衣浦河口,让这里的地板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
两天后,战事传遍了南部诸省,刚在战争中成立的影流教派循风而来。
影流之主劫知道这个地区毫无战略价值。
他明白这场屠杀只是一个声明,敌人是想告诉他们,诺克萨斯绝不留情。
但很不巧,作为一个刚刚叛离均衡教派,杀死自己师傅,只为取得暗影魔法保卫家园的人,劫早已抛弃了艾欧尼亚传统中那些无用的良知和劝诫,任何胆敢对艾欧尼亚造成威胁的存在,都会被他视为眼中钉,他将像诺克萨斯对艾欧尼亚的屠杀一样,毫不留情的回敬他们。
诺克萨斯的驻军在这里修建了简单的工事,作为针对艾欧尼亚南部地区侵略战争的跳板,只等后续部队抵达,新一轮的扫荡便会无情的展开。
劫站立在高高的屋顶上,猩红的双眼透过冰冷盔甲的缝隙,冷漠的注视着下方巡逻的诺克萨斯士兵。
身旁聚集着数名隐藏在夜色下的影流门人,只等劫一声令下,这里的守军便会被以同样的方式,屠杀殆尽。
劫缓缓抬手,正要行动,却忽然通过暗影魔法的存在感应到了一个极其隐匿的气息。
劫察觉到对方并无恶意,只是单纯的躲在暗中偷窥,便也不再去管,双臂利刃出鞘,化作一团黑影,潜入了诺克萨斯的军营。
随着一个个影流门人的加入,黑暗中开始响起生命无声逝去的声音。
逐渐的,一些诺克萨斯人发现了不对劲,敲响警钟,将那些正在熟睡的士兵唤醒。
“敌袭!敌袭!”
慌乱的叫喊声充斥着整个港口,一艘艘载满诺克萨斯军火的战船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将漆黑的夜空点亮。
军官恶狠狠的将那些还在熟睡的孩子唤醒,企图再度利用他们去拖延艾欧尼亚人的进攻,来给自己的部队集结争取时间。
一个头顶半缕蓝毛的男孩被他强硬的塞上一把重剑,粗暴的退出了营帐,在长官的带领下和其他同伴一起,朝着黑暗中的影流门人杀去。
暗影中,寒冷的刀刃沾满敌人的鲜血,劫并不在乎对方究竟是孩子还是大人,只要是踏入家园的侵略者,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面对这群愚蠢且不自量力的小家伙,劫只是随手召唤出几个暗影,便轻松的击倒了他们,让他们的鲜血和那些善良的艾欧尼亚的血一同流进地里。
在劫冷血无情的镇压下,那些年少的童子军们,要么战死,要么当了逃兵,唯有那个头顶蓝毛的家伙毫无惧色,将手中累赘般的重剑扔在地上,抄起一把镰刀,向那些影流的刺客大师们发起了进攻。
劫将漆黑的臂刃从一名诺克萨斯人体内穿过,耳边传来血肉被穿透的悦耳声音,他余光一瞥,被一道金属的闪光吸引了注意。
劫放出暗影,继续收割着诺克萨斯士兵的生命,出现在房顶上,朝着那道闪光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顶多十岁的男孩躺在因血液浸透而形成污泥里,对着影流门下一名刺客大师平举着一把残破的镰刀,血迹斑斑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男孩的眼里蕴含着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痛苦,却又燃烧着一个刚强战士才拥有的怒火,这种顽强可不是教得会的。
劫看着这个被诺克萨斯抛弃的孩子,相信他有资格成为一把武器,用来对付那些把他送上死路的敌人。
劫来到男孩身边,朝他伸出了手。
一旁的刺客大师虽然不解,但依然选择相信劫的判断,如同昔日在战场上相信戒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
劫嘶哑的声音透过厚重的盔甲传出。
男孩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垢,望着周围不断倒下的诺克萨斯士兵,随意的说道。
“凯隐。”
劫满意的笑了。
“欢迎加入影流,凯隐。”
凯隐望着劫。
“我可没说我要加入什么影流。”
劫看着临危不惧的凯隐,忽然笑了起来。
“你会的。”
凯隐没有说话,似乎选择了默认。
劫将他交给一旁的刺客大师看管,随后再度步入战场,继续向他的敌人发起进攻。
待到第二天清晨,一切归于寂静,码头的火焰早已熄灭,到处都是大战过后留下的伤痕,劫看向某个地方,忽然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离尘耳边响起刀刃与空气摩擦时的轰鸣,他迅速的凝聚出长剑,准确的挡下了这一击。
离尘快速拉开距离,有些意外的看着劫。
从自己暗中观察战争以来,劫,是第一个发现自己的人。
此刻的劫也在这时发现,对方的面貌有那么些熟悉,于是便用他那嘶哑的金属音询问起来。
“我们是否在什么地方见过?偷窥者。”
离尘见对方没有继续攻击的意思,也收起了自己的长剑。
劫也在同一时间将自己的臂刃收回。
“也许吧。”
离尘不知该怎么开口,他只是来确定一下,戒在成为劫之后,会不会因为自己的影响,而没有将凯隐收入麾下。
劫余光一瞥,看到了离尘腰间那两块毫不起眼的腰牌,他认出了其中一个。
“是你。”
劫有些意外。
离尘无奈的叹了口气,并不想再和这些主要人物产生联系。
“听说你叛离了师门,还杀死了苦说大师。”
离尘随意的聊了起来,并不想多和这些英雄产生联系。
“你是来杀我的吗?”
劫也意识到,对方就是自己战斗前察觉到的那个气息。
“我可不是赏金猎人,戒,不,现在应该叫,劫。我只是听说这里发生了屠杀,想来尽一份力而已。”
离尘编了一个还算合理的借口,这种说谎的生活让他感到厌恶。
“艾欧尼亚需要更多像你这样的人。”
劫的声音忽然变得落寞起来,望着远处空无一人的港口。
“如果大家能够早点团结起来,就不会有那么多牺牲,诺克萨斯人也不会在我们的土地上肆虐。”
离尘没有回答,问起了其他问题。
或许是太久没人说话了,忽然见到认识的人,总想着和对方聊些什么。
“你后悔吗?”
离尘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某种意义上,两人很像。
不知是不是出于同样的心理,劫没有选择回避。
身后的红色飘带迎风飞舞,在死气沉沉的黑色盔甲上增添了些许生机。
他低头看向手臂上蓄势待发的利刃,缓缓回答。
“吾所成之事,不可逆也。”
劫的语气中满是无奈,却又充满了释然,两种矛盾的情绪集于一身,正如和平的传统和对力量的渴求在艾欧尼亚的土地上碰撞一般。
这就是劫。
“叛离均衡教派,杀害昔日同门,投身暗影,你会愧疚吗?”
离尘知道劫为了保卫艾欧尼亚,究竟背负着什么,正如同他为了保护原有的故事,究竟做了些什么。
只不过他们一个人是英雄,另一个,则是卑鄙的懦夫。
“我们曾叩拜在盛世的面前,如今,我们是被他们否认的事实。弱者渴望均衡的幻想,强者则贯彻真正的和谐,均衡是愚者的导师,传统是智慧的糟粕,暗影启发了我,真理存乎暗影之中。”
劫的语气十分坚定,用态度回答了离尘的问题。
两人沉默良久。
忽然,劫将臂刃伸出,抬头看向远方。身形缓缓化作暗影。
“如果你背叛了艾欧尼亚,我会毫不留情的杀死你。”
劫留下这么一句话,消失在了这里。
离尘有些失落的看着劫消失的地方,轻声笑道:“我也送你一句话吧,劫。”
“要么拥抱暗影,要么,死于黑暗。”
离尘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到,不过他也有些明白这句台词的含义了。
此刻的他注视着下方空无一人的港口,心中微微有些动摇。
自己的选择是否真的正确,眼睁睁看着一切在自己眼中烟消云散,却口口声声是为了保护更多人。
或许他只是一个没有勇气承担责任的懦夫罢了。
“你是真正的英雄,而我,只是一个懦夫。”
离尘自嘲般笑了起来,随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劫隐藏在茂密的树叶中,望着离尘离去的背影。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从未真正看懂对方。
而现在,他们似乎有了某些共同点。
不过,那都无关紧要。
劫再度化作影子,消失在了原地,继续他作为艾欧尼亚影子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