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时谦离开京城之后并没有直奔西北大营。
他先是往西走了五十里,后又甩了盯着的眼线,往南走了二十里地,进了一个叫做浮山的小镇。
贺时谦没有在浮山停留太久,只是在那里见了一个人,说了一会儿话。
除了跟着的随侍,没人知道他见的人是谁。
可当两人一前一后从浮山离开之后,先前与贺时谦见面的那人却是偷偷回到了京城。
那人从宣武门入宫,入宫之后换上了内廷侍者的衣服。
下一刻,又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承乾宫!
谁能想得到,大费周章跑到京郊去与贺时谦见面的……竟然是小皇帝梁元晟的心腹,辛河!
梁元晟本来端坐在书案边翻看萧海州批复过的折子,见辛河回来,先是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
直到辛河四下观望了一番,又小心翼翼的关了门窗,这才压低了声音,语气凝重的问他道:
“可见着人了?”
辛河垂首敛目,事无巨细的回禀梁元晟道:
“回陛下,见着了。”
“小贺大人说西北那边还算顺利,前两个月他还在池康池将军的身边安插了眼线,日后无论是想策反还是离间,都有了门路,咱也不怕对那青焰军两眼一抹黑了!”
辛河口中的池康,是西北大营的一员大将,镇守阙谷关多年,实力深不可测。
本来前几年就该升上去的,结果当时梁元景横插一脚,为了提拔自己人,硬生生的把他从提拔的名单上给划了下来。
导致池康到现在还是个从五品的游骑将军,在西北大营里不上不下的,地位尴尬。
梁元晟早就想在西北大营中安插一个自己的眼线了。
可他也知道,前有宁王虎视眈眈,后有萧家伺机而动,想拉拢一个属于自己的人,是多么的不容易!
不曾想,这贺时谦才去了西北大营两年,便有了好消息!
不过,与辛河带回来的消息相比,更让人震惊的是,那个被贺家寄以厚望却跑到西北大营投奔宁王世子的嫡长子贺时谦,竟然是小皇帝梁元晟的人!!!
“如此甚好,不管怎么说,也算是有了些收获,不枉费我们担心受怕了两年。”
听到辛河带回来的消息,梁元晟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如今他才九岁,可自幼在宫里长大,见惯了权力更迭,见惯了尔虞我诈,梁元晟哪里不知,就算自己再听话,也始终是别人手中的傀儡。
傀儡之所以称作傀儡,就是因为听话、好用。
可一旦他没有利用价值了,或者有人想踢开他自己上位了,那他便会如同自己的生母一般,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既然上天让他坐上了这个位子,既然上天给了他这个搏一搏的机会,他又怎能心甘被人利用,当那可以随意轻贱的野草呢?!
他是梁元晟,他是这天应的皇帝。
他要做那凶猛的狼,高飞的鹰。
他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不让任何人染指!
梁元景如此,萧海州……
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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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贺时谦在范相与宁王之间选择了小皇帝梁元晟,可在外人看来,他还是与宁王世子梁元景走的极近。
至少梁元景身边的一众幕僚都以为贺时谦是看上了宁王府的权势,想要另辟蹊径,博取前程。
不过走的近归走的近,贺家这些年跟着范相和张裘与同宁王府针锋相对,导致梁元景等人并不是太信任他。
所以贺时谦此次去前往衢州追杀萧海州,一来是借机回一趟京城,二来,就是表表忠心,打消梁元景对他的顾虑。
当然,身为当朝太傅萧家嫡子,又掌握着一只神出鬼没的玄麟卫,萧海州根本不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栽在贺时谦的手上。
所幸梁元景要的只是一个态度,贺时谦去做了,便离梁元景的信任又近了一步。
贺时谦回到禹州,第一时间去复了命。
他出现的时候梁元景正在房内与众人议事。
看到贺时谦站在门外,屋内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整齐划一的抬起头,用既谨慎又狐疑的目光看向他。
倒是梁元景嘴角一勾,一边招呼贺时谦进门,一边遣退众人。
待所有人都出去后,这位宁王世子才放下手中的书册,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位置。
“时谦一趟衢州之行去了那么久,着实是让人心慌。”
“你若再不回来,怕是本世子明个儿就要亲自回京要人了呢!”
梁元景今年二十又五,容貌隽秀,身姿挺拔。
论样貌,比不上李裴宴,论气质,比不上萧海州,但在一群武将的衬托下,也是秋兰猗猗君子如玉。
可就是这样一个气质不俗身份显赫的男人,却又极度的傲慢与自负。
自负到仿佛这天应的江山已然是宁王府的囊中之物。
而他,梁元景,作为宁王的嫡长子,登上那个九五至尊之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梁元景嘴角噙着笑,语意之间皆是关切。
可贺时谦却是听出了试探之意。
贺时谦心中一声冷笑,面上却一派恭敬。
不仅没有表露出半点心虚,反而站起身,又对着梁元景拱了拱手,甚是自责的模样:
“是下官办事不利,在衢州让那萧海州逃脱了,白白浪费了一个削弱萧家的好机会!”
只见上座那人摆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然:
“诶诶诶,时谦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谁不知道那萧海州最是狡猾。
再加上他身边还有一众死士,哪有那么容易死在衢州那等地方??
严先生出此下策也是为了边关将士着想,想借此敲打萧家,让他们不要再揪着袴靴的事情不放,克扣西北大营来年的预算。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何来办事不利之说!”
梁元景一番说辞情真意切,既安抚了贺时谦,又打着边关将士的幌子,把自己从追杀萧海州的事情中摘了出去。
根本不像是自幼锦衣玉食不识人间疾苦的富家子弟,反倒像是浸淫官场多年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不由的让贺时谦在心里皱了皱眉,暗道这梁元景的狡猾。
贺时谦垂了垂眼,把眼底的谨慎与嘲讽悉数掩下,继续与对方周旋:
“世子一心替边关将士着想,令时谦钦佩不已。”
“日后世子有用得着的地方,但凭吩咐,时谦定以世子马首是瞻,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梁元景听到此话漫不经心的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那嘴角微微上勾,但笑不语。
一时之间,沉寂闷热的书房内外,便只剩下了令人烦躁的虫鸣之声。
贺时谦又与梁元景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话。
他并不知道,当他离开之后梁元景又拿起桌案上的书册,自顾自的圈写了起来。
而那书册的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孙子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