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军败退后,并不死心,第二日夜里,果然再一次朝着周军的营地扑了过来。
昂军这一次的人马,比之昨日,更多了些,统军的将领显然也是有些手段的,让岳疏桐着实觉得有一点吃力。
一场血战从夤夜开始,直到正午才勉强结束。
虽然昂军有数次攻入了军营,但都被岳疏桐和谷铭率军推了回去。虽然费了一些功夫,但好在守住了军营。
鏖战之后,被打退的昂军宛如潮水一般退去,周军也已经精疲力尽,折损了不少人。岳疏桐站在望楼上,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毫无半点胜利的喜悦。
她真的很累了。却又不得不撑下去。
“你去休息一下吧,我听心无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谷铭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声道。
岳疏桐只是缓缓摇摇头,依旧目视前方。
“我曾以为,当将军,行军打仗是一件多么威风的事,我以为只要打赢了,我便是世人眼中的大英雄,可现在……”岳疏桐的声音恍若叹息。她又一次摇了摇头。
“战场之上,从来没有容易事。”谷铭道,“我曾经也同你想的一样。我想着我们家世代都是读书人,外祖家也是书香门第,还从来没有出过武将,我便想做第一个。当年,我不顾爹娘的劝阻,执意从军,到了战场上,跟着老将军打了第一场仗,才发现,一切根本不想像传奇话本中说的那样。我也想做大英雄,可是当我胸口中了一剑,被人抬下,侥幸捡回一条命时,方明白英雄没有那么容易就做成。”
岳疏桐不语,也没有动作。但是她的面色暗淡了下来,像是原本意气风发,却突然被一层阴云笼罩,看不清,道不明。
谷铭看着她,片刻后道:
“你想回祁安城吗?若是回去也好,陛下和贤则公主都在等着你。这样,心无也能同你一起离开了。”
“我几时说过我要回祁安城?”岳疏桐的声音变得有力,在谷铭听来,像是云翳之后响起的雷声,“来之前,我已在心中暗暗发誓,定要为大周百姓打下一个太平江山,再也不让百姓们受战乱之苦。从小到大,我多少次死里逃生,早就将生死之事抛诸脑后,如今种种是吓不退我的。”
谷铭朗声笑道:
“说得好。看来镇军大将军如今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接下来该当如何?”
“自然是速战速决。这几日两次同昂军交战,虽然已经将他们击退,可战况比之从前,已是艰难。从前,是昂军没有太多防备,我们才能节节胜利。如今……总之,拖不得,越是拖下去,就对我们越是不利。司徒熠为了保住自己,还不一定想出什么阴谋诡计。”
“我也正有此意。”谷铭道,“不如我们今日就杀出去。”
“杀出去。不必等夜里,夜里昂军一定还会再来侵扰。他们打的就是不停地侵袭我军,耗尽我军将士们的力气,最终一举攻下大营的主意。我偏不让他们如愿。我们直接北上,去攻打邻近奉州的柏州。”
“柏州?我还以为,你会绕一个弯,往旗州去。且旗州距昂国的都城更近,从这里通向旗州的路,更为平坦,便于行军。”
“以我往日的做派,兴许会。可是昂国人对我已经不是一无所知了,他们也会预料到我会往旗州去,我便再来个不走寻常路。我们兵分两路,我率一队轻骑先走,为你们开路。”
“好,就按你说的办。你走时,带上心无吧。”谷铭微笑道。
“怎么?谷将军是觉得心无不得力?”岳疏桐诧异道。
“非也。”谷铭轻轻摇了摇头,“从前心无与我在一处时,便很是惦念你。她想要的,无非就是同你时刻相伴,你就成全她的心意吧。”
“那好吧。”岳疏桐同意了,随即,她的声音像是晨间的雾霭一般飘散开,“刚好,我还有事要她去办……”
谷铭并没有察觉岳疏桐的异样,只叮嘱岳疏桐不要跑得太快,以免他追不上。
下午,岳疏桐点好了人马,率部出发了。
此时正是热的时候,岳疏桐只觉得,若不是穿着盔甲,额上的汗珠一定已经滴落下来了。
军营外,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被鲜血染红的土地。虽然已经打扫过,可那些被血浸透的土壤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下还是散发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味。
岳疏桐不喜欢这样的味道,不觉皱起了眉头,挥鞭驱着房星,想要快一些离开此地。
一阵马蹄隆隆,尘烟飞扬之后,岳疏桐带人渐行渐远。
离开军营后的数十里路,岳疏桐没有见到一个活人。明明是夏日炎炎,生机勃勃的时节,明明一路上绿意葱茏,还有不少茅檐草舍,却偏偏有一种诡异的荒凉之感。仿佛那些草木是因为吞食了人的精气,才这般旺盛,才致此地寥无人烟。
岳疏桐不敢做停留。此次侵袭军营的昂军很是神秘,岳疏桐和谷铭派出去数位斥候,竟不曾探到他们究竟驻扎在何处。仿佛是从虚无中来,又回到虚无中去了。兴许,他们还会突然从某个方向冲来,再次同岳疏桐一众交手。
一路上,岳疏桐心中莫名隐隐不安,这是她从军之后,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她对自己信心十足,对手下的将士更是信任有加。他们都是精挑细选出的精锐,哪怕昂军突袭,也不必担心无从招架。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一路,太顺了。
难道是诀别草的毒性所致?这样诡异的毒,说不定会再次引出什么不适。想到这里,岳疏桐默默钻进了系在腰间的药瓶。
出发前,心无翻找东西时,竟意外看到了药瓶。岳疏桐好不容易才找了一个借口瞒过去,心无虽然仍心有疑虑,好在没有继续追问,不然,岳疏桐真怕自己会露馅。
房星不愧是良马,脚程极快。岳疏桐只觉得丝丝热风拂过脸颊——她的身侧竟没有人了。
岳疏桐勒住缰绳回头望去,只见心无带着将士们在后面费力追赶着。
原来不是房星今日突然跑得快了,而是心无他们已经没有力气赶路。
刚刚从战事中缓过气来,便又要随着岳疏桐赶路,兼以天气炎热,他们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
岳疏桐心中顿生愧疚。是她忽略了他们,便立刻下令停下歇息。
心无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有些狼狈地从马上下来,坐在一旁的大树下,用手为自己扇着风。
余下的将士们也找了阴凉地乘凉,喝着水。
岳疏桐却不肯坐下。她坐不安稳。心想着是诀别草又想发作,就悄悄走到一边,吃下了一颗药。
可药却并没有将那种不安压下去。
岳疏桐暗暗叹了口气,唤来斥候,命他们去前面打探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