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掌柜汤玉衡?
哲仁记得这号人物。那是他们安插在临安的探子,一边为他们赚取大笔金银,充作军资,一边为他们买通官员,收集情报。
后来,只因汤玉衡加价卖给宁远侯府几瓶药,方众妙竟将回春堂的秘方公之于众,毁了汤玉衡的营生,又灭了汤玉衡整个家族。
这算不算血海深仇?
哲仁上下打量红衣少年,眉头微微蹙起。
少年高鼻深目,眸色微蓝,是典型的胡人长相。可汤玉衡一家却是纯正的汉人血统。不得不说,苏和大人的换容秘术实在诡谲高深,竟能把一个人改造成完全迥异的模样。
“戴了面具?还是抹了药膏?”哲仁不由好奇。
壮汉摇摇头,笑容十分神秘,“既不是面具,也不是药膏。”
红衣少年轻轻抚摸着自己白皙精致的脸庞,眼尾氲出一点慵懒的笑意。他在展示自己的美,带着一丝邪恶的天真。
哲仁瞥他一眼,而后移开目光。这少年泛蓝的眼睛让他感到极为不适,那微微心慌的感觉仿佛突生的几许悸动,细究之下却又不是。
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那他如何换的容貌?”哲仁打破砂锅问到底。
壮汉伸手捏住少年尖细的下巴,将他昳丽的脸庞推送到哲仁眼底。
“是四十九根银针。”
“什么?”
哲仁看着少年这张脸,只觉心惊肉跳。四十九根银针?在哪里?
壮汉五指收拢,将少年嫩白的颊肉捏得鼓起,低笑道,“自然是一根一根钉在他的面骨上,改变他的轮廓,让他彻彻底底换一张脸。”
哲仁倒吸一口气。
“我掌心触碰的地方就有不下十根银针。他这朵花可是真真带刺的呢。”壮汉松开少年的下巴,扫睇哲仁惊惧震撼的模样,不由哈哈大笑。
少年缓缓靠倒在软枕里,也轻轻笑出了声。他眼波流转间尽显妩媚之态,如桃花映水,潋滟生光。
哲仁仿佛嗅到了浓烈的桃花香,转念一想,却又疑心那是幻觉。
他低下头揉着眉心,试图让自己摆脱少年的蛊惑,极为严肃地告诫,“博多尔,你若是以为用美色就能迷住大周国师,那就错了。”
“她虽是女子,其雄才大略却绝不输男儿。我无法向你讲述她的神异之处,我只能告诉你,那二十万铁鹰军团死在她手中半点不冤。我劝你打消这个愚蠢的主意。”
博多尔微微倾身,看着哲仁的双眼,蔑笑道,“既然你觉得这个主意愚蠢,你却又为何不敢直视汤盼?你也被他迷住了,不是吗?”
哲仁怒气上涌,面颊涨红,却半晌说不出话。他的确很是心悸,但他知道那不是坠入爱河,意乱情迷。
才见一面而已,哪来的痴恋?所以是妖法吗?
这个念头刚浮现脑海,哲仁就猛地抬头朝少年看去,明悟道,“是摄魂术?你的眼睛?”
博多尔略显惊讶,却也并不意外。哲仁是草原上的狐狸,比任何人都精明,他能这么快看出关窍,实属正常。
“对,是摄魂术。他可是苏和大人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他刚出生就被送去了雪山,当做圣童养在苏和大人身边。如此,他才躲过了汤家的灭门之灾。”
博多尔指指少年的眼睛,不无得意地说道,“他这双眼睛能勾魂,你要不要试一试?”
哲仁立刻摇头。
博多尔却极想展示,于是不怀好意地瞥向一旁的使臣。
少年轻轻一笑,好似夜半优昙盛开,本就绝盛的姿容更似谪仙。那名使臣心知不妙,连忙低头缩肩,躲避对方施展的妖法。
然而少年却伸过来两根细长手指,轻轻将他的下巴挑起。
指尖带着一点温热,触感极为细腻。使臣竟忘了挣脱,沉迷于这暧昧的动作。他被迫仰起头,看向少年。
少年微微倾身,柔柔地看着他的眼底。
微蓝的眸光好似海波荡漾,一股幽香无孔不入,钻入肺腑。这名使臣的眼睛直了,表情痴了,嘴角流出涎水。
少年感到恶心,嫌弃地缩回两根指头。
没了禁锢,使臣却还直勾勾地看着他,涎水浸透胡须,又顺着脖颈流淌。
少年扭着身体靠向椅子的另一侧,离这名使臣远了一些,声音慵懒沙哑,“脱我的鞋,舔我的脚。”
使臣像狗一样呼哧喘着粗气,手忙脚乱地跳下椅子,双膝跪地,匍匐身体,万般珍惜地捧住少年翘起的脚,轻而又轻地将他的红鞋褪下。
粗大的鼻头凑到少年脚底,呼哧呼哧嗅来嗅去,口中涎水滴滴哒哒流淌不停。
这副样子简直活灵活现地诠释了何谓色中饿鬼,鬼迷心窍。
当使臣果真伸出舌头,想要舔上去的时候,少年狠狠踢出一脚,而后长腿曲起,光裸的脚掌踩在椅子边沿,另一只脚慵懒垂落地面。
他手撑膝盖,俯身看去,轻蔑吐出四个字,“别恶心我。”
使臣被踢得仰倒,摔了个四脚朝天。他终于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脸颊不由涨得通红。
“你这贱人!老子给你脸了!”他连忙爬起,指着少年破口大骂,表情极度狰狞,眼里却还残留着痴恋。
就在这时,他的鼻子流下两行鲜血,来势非常迅猛,很快就汇成溪流染红了他整个衣襟。口中骂着,心里却不知打的什么肮脏念头,这男人即便清醒过来,依旧对少年迷恋不已。
博多尔拊掌大笑。其余使臣也都前仰后合。
那使臣连忙捂住鼻子,飞奔逃离。然而,临出门的时候,他竟又回过头来,恋恋不舍地看了少年一眼。
少年撇开头,冷哼一声。
其余人更是哄笑不断。
哲仁也随大流地笑了几声,眼底却是一片清明。这少年本事不小。如此,却不是博多尔脑子坏了,而是他们此行的确有几分把握。
博多尔收住笑,指着跑走的使臣说道,“看见了吗?只要把汤盼送过去,那大周国师也会变成这副痴痴呆呆的模样。”
厅堂内哄笑声更大。女人色授魂与是何种丑态,他们还未见过呢。这样一想,明日的宴会果真值得期待。
哲仁也在笑,眼中却带上了几分厌恶。
他无法想象方众妙被迷得晕头转向,似一条忠犬围着少年来回打转,眨着茫茫然然的眼睛,张着合不拢的嘴巴,不断滴淌唾液的模样。
事实上,只是这样一想,哲仁的心底就涌出无穷无尽的抗拒。
那简直是对方众妙的侮辱!
哲仁放在桌面上的手用力按压着,手背鼓出几条青筋,隐去怒火说道,“大周国师道行高深,这么明显的摄魂术,她不可能察觉不出。况且明日宴会,众目睽睽,你们把她迷成这副样子,她的属下立时就能杀了汤盼这妖物。”
汤盼睨了哲仁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杀意。此人叫他妖物,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博多尔摆手道,“你多虑了,我们可没那么傻。这摄魂术也分短效和长效。方才给你看的是短效,求的是迅猛速杀。”
“对付大周国师那等人物,自然是要用长效之法。今天给她抛个媚眼,明天给她一点甜头,润物细无声地摄取她的魂魄,叫她以为那是日久生情,自然而然。等到她发现不妥,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要汤盼给她一个指令,便是让她吃屎,她也乐意。”
周围的几个使臣又发出戏谑的哄笑。
哲仁勾着唇角,胸中却满是怒火。这些人敢这样算计方众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汤盼也觉得这比喻太过粗俗,冷笑道,“说什么呢?我顶多让她吞炭。”
哲仁更为用力地按压着桌面,怒火越烧越猛。这汤盼才是最狂妄的一个,竟敢让方众妙吞炭。他年纪轻轻,上赶着找死。
博多尔又道,“汤盼还是用毒的高手,无色无味之毒,他手里不下千种。将他送去大周国师身边,他想暗杀谁都能轻易得手。他还能通过掌控大周国师,间接掌控大周朝堂。你说此计妙不妙?”
哲仁看着博多尔得意洋洋的脸,静默半晌后才终于缓缓点头,“此计甚妙。”
然而他脑海中想的与嘴上说的,却是南辕北辙。
博多尔是大王的嫡亲弟弟,位居亲王,麾下掌管着上三旗数十万雄兵,性情极为贪婪,动不动就侵吞其他部族的土地。
哲仁在他手里吃了不少暗亏,早就想收拾对方。
这次博多尔带来汤盼,准备在临安城内搅风搅雨,但哲仁觉得他们二人成不了事。
汤盼这双眼睛的确勾魂摄魄。然而,若是哲仁不曾与方众妙那双独特的眼睛深深对视过,他也会像博多尔这般狂妄自大。
汤盼的眼睛里有着波光粼粼,有着星芒乍现,看似深邃,实则堆满了欲望,肤浅至极。
但方众妙的眼睛是无垠的宇宙,藏着乾坤的奥秘,那才是真真正正无法摆脱的漩涡。她根本不用勾谁的魂魄,自然会有人把魂魄剥离出来,遗落在她身上。
哲仁直觉认为,汤盼并不是方众妙的对手。倘若方众妙看穿这些人的计策,被激怒,博多尔这始作俑者跑得了吗?
方众妙是个杀神,手上的鲜血洗都洗不干净。惹了她,博多尔绝无好下场。博多尔若是废了,残了,甚至死了,大王对草原的掌控又会削弱几分。
此事对自己大为有利。
心中计定,哲仁微微抬头,露出一抹鼓励的笑容,“博多尔,还是你智计无双,深谋远虑。大王有你辅佐,来日何愁不能踏平中土?”
博多尔被吹捧得飘飘然,不由猖狂地大笑起来。
他用蒲扇般的手掌拍打少年肩膀,戏谑地说道:“把大周国师迷成一条哈巴狗,见了你就吐舌头,记住了吗?”
少年用细长的食指勾起鬓边一缕发丝,轻轻塞入殷红唇缝,妖气四溢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