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那金光是什么,裹住方众妙双手的冰晶总算是化成了一颗颗水滴,而后又氤氲成一团朦胧白雾。
之前还冻得人牙齿打颤的寒气在慢慢散去,室内的温度越来越高。
因着魂丹的横冲直撞而不停抖动的双手终于得以平静下来。
方众妙闭着眼睛念诵咒语,而后把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举到唇边,对着虚拢的虎口低声呢喃,“我知你杀性过重,也知你心中有毁天灭地的欲望。但在我手里,你这条真龙必须给我老老实实盘着,听见了吗?”
魂丹红光连闪,似乎很是生气,却再没有挣扎。这柔软的掌心里有着一股难以描述的幽香,有着浸入灵魂的滚烫,是安睡的梦乡。
被陆云隐和那张面具连续折磨了十几个年头,在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里,太子从未得到过这样的温暖和安宁。
所以他愿意乖巧一会儿……就一会儿。
方众妙似乎与他心灵相通,不由低声笑了。
魂丹持续亮着红光,温度慢慢升高,仿佛有些羞恼。
方众妙又是一阵低笑。
李妃面对床的内侧,眼皮一跳一跳,抖得十分厉害,思绪胡乱发散出去。
“你这条真龙必须给我老老实实盘着。”方众妙是这样说的吧?
她找来的竟然不是孤魂野鬼,而是真龙!所以这又是一条龙脉?不,不对!真龙是真龙,龙脉是龙脉,方众妙是道家高人,断不至于连称谓都说错。
所以这孤魂野鬼生前是皇族,还是龙子,有着天命。
他是谁?太祖皇帝?不,不可能。方众妙只是离开了一天一夜而已,太祖陵墓远在北境,来回往返需要一个多月。这野鬼绝非太祖。
莫非是先帝?也不对。先帝葬入绝脉,已经魂飞魄散。
思来想去,李妃得出一个令她心颤的结论——是……先太子!方众妙抓来的这条真龙绝对是先太子!
可他那么平庸,还是个断袖,怎配托生在本宫的肚子里?李妃心底里涌上强烈的不满。
但现在,事情已由不得她。
感受到掌心里灼灼的温度,方众妙心知时机已到,于是手腕翻转,动作极快地把魂丹塞入李妃的肚脐眼。
从这个地方钻进去,魂丹怎么愿意?它正准备往外跳,方众妙拍下来一张定魂符,将后路封死。
魂丹没有办法,只能往肚脐眼里钻,因心中暗恼,动作不免有些大,好似一只急着归巢的小猪仔,一拱一拱。
“呀!好疼!”装睡的李妃忽然睁眼发出惨叫。
方众妙语气淡淡,“你且忍一忍。”
李妃只能强忍。魂丹每拱一下,她就惨叫一声,不多时便被冷汗打湿了头发和面颊。
好在疼痛是短暂的,一刻钟后,李妃已经躺在新换的干燥床褥里,穿上了洁白的亵衣亵裤,戴上了厚厚的抹额。
她干瘪的肚皮此刻已经微微隆起,不断弹跳,好似里面揣着一个急于破体的活物,实在令人心惊胆战。
方众妙一手把脉,一手轻轻按住李妃的肚皮。
李妃吓得直哭,“国师救命!这东西好似要冲破本宫的肚皮!”
方众妙加重了按压的力道。
“你乖乖待着,不要吵闹顽皮。月份足了,我亲手接你出来。我用我的性命担保,你必是大周帝皇,无人能撼动你的权柄。谁若是敢伤害你,我必定送他归西。你亲政之前,我护你周全。你亲政之后,我乘风归去。这便是我们的约定。”
空灵的声音娓娓道来,温柔婉转,好似在吟唱一首歌谣,又好似许下亘古不变的诺言。
掌心下急促跳动的肚皮忽然变得安静,李妃岌岌可危的脉象也趋于强健稳定。方众妙摇摇头,轻笑着呢喃:“皮猴子。”
黛石和大长公主齐齐吐出一口气。
李妃昂起的脑袋重重砸回枕头,大口大口喘息。
得救了!先太子的魂魄总算是在本宫的肚子里安胎了。可他是个天性懦弱之人,还有断袖之癖,先帝宁愿扶持赵璋那个昏君,也不愿让他登基。把他生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不,不对!正是因为他天性懦弱,优柔寡断,还耽溺于男色不可自拔,对本宫来说才是天大的好事。
方众妙今日许下的诺言有天道作为见证,定是驷马难追的。她说这个孩子将来是大周的帝王,那她必会倾尽全力去扶持对方。
可是这孩子烂泥扶不上墙啊!他若是能力不足,坐不稳那张龙椅,自己这个太后不就可以垂帘听政,掌控权柄了吗?
到了那个时候,方众妙害死本宫全族的血海深仇就可以好好清算了!本宫要活剥了方众妙的皮,生割了她的肉,喝光她的血,敲碎她的骨头!本宫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一想,李妃轻轻抚摸肚皮,把脸扭向床榻内侧,阴暗扭曲地笑起来。
方众妙此时已经走到门外,正与几位御医交代着什么。黛石和大长公主站在一旁听得很是认真。并没有人注意到李妃的异样。
但她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好不容易镇压下去的肚皮又开始剧烈弹跳,皮下凹凸鼓包,似有活物横冲直撞。
方众妙立刻走回来,轻轻抚摸肚皮,语气温柔至极,“闹什么?若我身在临安,往后每日都来看你。”
鼓包在她掌心里蹦跳几下,这才缓缓恢复平静。
方众妙垂眸看着李妃被冷汗打湿的脸,意味深长地问道:“李妃,你相不相信因果轮回?”
李妃眸光微动,虚弱地答道,“本宫相信。”
方众妙笑了一笑,缓缓说道,“相信就好。若你真心对待这个孩子,不以私心利用他,不以私欲辖制他,不以私利伤害他,那他也会对你至纯至孝,敬重非常。这么好的孩子,你可要珍惜。”
李妃微微点头,仿佛很是乖顺地说道:“本宫晓得。这是本宫嫡亲的孩子,本宫自然对他爱若珍宝。”
方众妙深深看她一眼,而后翩然离去。其实她还有下半句话没说。不过,对着这张充斥着虚假母爱的脸庞,说不说已经没有必要。
若李妃待那孩子全是欺骗,没有半分真心。等到孩子长大,只怕一条白绫便是李妃的归宿。
那孩子不认六亲,只认本心。
与此同时,哲仁看着匆忙赶到临安的第二批蛮族使臣,愕然问道,“明日的辞别宴,你们要向大周国师进献男宠?是我耳朵出了问题,还是你们脑子坏了?”
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指着坐在一旁的红衣少年,得意洋洋地说道:“这可不是男宠,是苏和大人精心栽培的死士。苏和大人用银针封住他体内窍穴,将他伪装成不会武功的柔弱少年。你看看他这张得天独厚的脸。别说大周国师,就算是大周皇帝,也会为他神魂颠倒!”
红衣少年没有骨头一般斜倚在软榻上,眉似春山之黛,眸若秋水含情,嘴角轻扬之际笑容绽放,恰似暖阳破云,韵致天成。
他身上有着浓浓的妖气,却又缭绕着仙灵之气,实在是矛盾迷人。
哲仁并无断袖之癖,竟也忍不住目眩神迷。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果断摇头,“你们骗不了大周国师。她那双眼睛能看透世间一切。”
壮汉哈哈大笑,极为轻蔑地说道:“苏和大人用秘术改变了他的容貌,他的过往没人能看出来。”
容貌变了,面相是不是也变了?哲仁有一瞬的恍惚,不由自主地暗忖:这样是不是能骗过方众妙的天眼?
他指着少年问道,“苏和大人用秘术为他改换容貌,可见他与大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遭恐会被人认出来。他曾经是何身份?”
壮汉说道:“他爹是回春堂的掌柜汤玉衡,他本名叫汤盼,是大周人。这次回来是给他全家老小报仇的。”
闻言,红衣少年又是柔柔一笑,眸光却莫名森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