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以身入局
白落寒一字不差的听下来,悄无声息的退回了她自己的房间里。
镇南王的意思,是想以她要挟白家妥协,与他一同谋反。
白家数百年底蕴,从不参与朝局政务,远离京城,遗世而立独清净。
如果她现在回去,顶多让白家有所防备,镇南王还是会硬攻江南。
无论白家有什么样的底蕴,真正与领兵的王侯硬碰硬,也很难有胜算,顶了天能多扛些时日不破城。
届时白家,甚至于整个江南,一样会面临灭顶之灾。
毕竟无论是白家还是镇南王,对朝廷来说,都是不小的威胁。
世家与藩王也不是没有过争斗,朝廷大都是坐山观虎斗的态度,两方殊死一搏,朝廷渔翁得利。
在两方没打出个你死我活之前,朝廷不会派军平判。
白落寒在心中将镇南王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最终想出来一个法子制衡贺庭昱。
只要她去了京城,随时有消息传进宫的机会,镇南王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若只是藩王与世家的争斗,朝廷短时间内不会插手,他还有机会在打下江南以后休养生息。
但若是金銮殿那位知道他有心谋反,便不可能坐视不理,他只要敢动白家,平叛的大军不到三日就能抵达江南,将他的妄想扼杀于萌芽之中。
当天夜里,她给贺庭昱留书一封,而后远赴千里入京,以身为棋,守白家与江南百姓免于战火。
至于离桑的父亲离正德,是她在进京的路上遇见的。
彼时苦夏,离正德在赶路途中不慎摔断了腿,白落寒出手救了他,让他不至于耽于治疗,下半生只能坐在轮椅上度过。
彼时的白落寒话少,深沉,原本并不是离正德喜欢的温柔女子,但她生得实在貌美,瞧着清冷高贵,又对他有救命之恩,离正德便动了心思。
白落寒并未拒绝,她正因得知了离正德的身份,才会出手相救,不然镇南王派出来的追兵都够她躲藏了,怎么可能管这样的闲事?
更甚至于,离正德对她动心思,是她有意引导。
去了京城,她总要有个落脚之处,而离正德不大不小的官位,也能勉强够得到面圣的门槛。
她对离正德没有感情,可对自己的骨肉,却是有爱的。
白落寒自小在白家长大,对后宅阴私并非毫无所知,所以离正德的正室方氏那些腌臜手段,她都能毫不费力的避过。
只是先前从贼寇手中逃出来时,伤了根本,才会将离桑这一胎怀得不稳。
她是大夫,自然清楚自己的情况,所以才会留下这样的两封信。
她入京之后,给镇南王在江南的别苑寄了一封信,一个字都没写,只是将京中特有的一种花夹在纸页中,警告他谨自己已经抵达京城,最好谨言慎行。
而白家那边,她不敢冒险传递消息过去,让他们有所防备。
且不说白家知道她现在的情况,知道镇南王的心思会如何震怒,单只考虑信到江南甚至在路途上,会不会被镇南王的人劫走都是两说。
不如保持失踪的状态,若有幸活下来,过几年白家的人找到京中来寻到她,再慢慢商议如何对抗贺庭昱。
如此,她只能隐姓埋名躲在离府,镇南王即便让人查,也很难查得到她身上来。
这封信的最后,是她对白老太君的请求。
【母亲,女儿不孝,别无他求,只求我的孩儿此生安好无忧。】
【女儿本想自己守护在孩子身边,看着她长大成人,可如今却只能将她托付给您。】
【这孩子命途多舛,从小便与我分离,恐怕要吃不少苦头。】
【还望母亲能多给她些疼爱,替我这个不称职的娘弥补几分亏欠。】
【愿母亲身康体泰,长命百岁。】
【——白落寒遗笔】
离桑放下信,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原来她的娘亲,瞒着所有人做了这么多事。
白景安看完信,啪的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骂道。
“这个狗娘养的,要反就反,有种自己打上京城,死皮赖脸拉上白家干什么?”
白玉皱眉横了他一眼,“口无遮拦就算了,你小点声。”
白景安气愤不已,“姑姑怕他做什么,大不了跟姓贺的狗贼拼他个你死我活!”
白玉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不想看到白家陷入这样的困境,小姑姑才会以身入局,制衡镇南王。”
白老太君整个人仿佛苍老了许多,脸上遍布泪痕。
“这个傻孩子,白家传承百年,历经风雨成长到今日的地位,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家孩子不受委屈吗。”
“她却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让老婆子如何能安得下心啊!”
她声音颤抖,满是自责与心疼。
离桑轻叹一声,走到白老太君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外祖母,你们的心情是一样的,白家想保护她,她也想保护白家。”
白老太君看到离桑那张与白落寒相似的面容,再也忍不住,抱着她轻声啜泣起来。
屋子里很安静,这位年迈的老人在得知自己孩子的遭遇之后,哭得像个孩子。
她的啜泣声如同一把把钝刀,割在众人的心间。
离桑轻轻拍着外祖母的后背,试图安抚她的情绪,自己的眼眶也再度湿润。
片刻之后,白老太君渐渐止住哭声,她抬起头,目光中的悲痛化作愤懑。
“桑儿,外祖母绝不能让你娘白白牺牲。”
“我白家虽然久居江南,远离朝堂纷争,但我们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落落的仇,老婆子一定要报!”
离桑蹙眉,摇头安抚她。
“如今我们既然知道镇南王的狼子野心,自然不能放任他继续为非作歹下去。”
“但是外祖母,切勿冲动行事,以免让白家陷入险境,否则便辜负了母亲的一片苦心。”
“母亲当年以身入局,远走京城,就是为了护白家周全。我们如今行事,更要谨慎,每一步都得深思熟虑。”
白老太君听了她的话,重重叹了一口气,心绪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好孩子,你说得对,是外祖母冲动了。”
白景安指着桌面上的书信,“不能直接把小姑姑的信给皇帝看,然后让朝廷出兵去平乱吗?”
白玉摇了摇头,“小姑姑的信并不足以作为证据,让皇帝相信镇南王谋反。”
“再退一步来说,就算皇帝信了又如何?”
“你也说是要平乱,镇南王若是不先乱,朝廷又哪来的理由出兵?”
白景安觉得十分恼火,“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白老太君皱起眉,面露深沉之色。
“此事恐怕得从长计议,如同桑儿说的那样,既要保证白家安全,又要拉镇南王下马,急不得这一时半刻的。”
离桑眸光几转,一个计划慢慢在脑中成型。
“外祖母说得不错,当下最好什么也别做,以不变应万变。”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几人霎时便将目光都转到了离桑这边,等待她说下去。
离桑沉吟片刻,将近几月的事情前后捋了一下,方才开口道。
“此事说来话长,要追溯到几个月前,先太子被废了。”
白老太君道,“不急,桑儿慢慢说。”
离桑这才开始娓娓道来。
从离烟被劫,侯府老夫人遇刺身亡,瑞亲王府世子秦显有心分化京中势力逐个击破,试图削弱瓦解太子的力量,说到那刺杀刺杀老夫人的杀手出自南诏。
一番话下来,已是口干舌燥。
白玉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秦显的杀手来自南诏,再加上他做的这些事,很显然是在削减京中力量。”
他蹙眉猜测道,“恐怕这瑞亲王府世子,与镇南王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离桑接过茶,抬手抿了一口润唇。
“镇南王贺庭昱,正是秦显的舅舅。”
白景安记得秦显,上次那个虚得半死的小白脸嘛。
他挠了挠头,“那这么说来,镇南王京中也有势力,要是起兵之际里应外合,朝廷岂不是更难防备?”
白老太君看了他一眼,“你没听明白桑儿的意思。”
白景安看向离桑,“什么意思?”
白老太君回道,“她既然主动提起此事,应该是有从瑞亲王府入手的意思。”
离桑颔首,“外祖母说得对,镇南王山高皇帝远的,要针对他并不容易。”
“但若是京城就有突破口,那便要容易得多了。”
“真正能将镇南王拉下马,又保全白家的办法,只有景安表弟说的那一种,让朝廷派兵平乱。”
“我们要做的,就是利用京中的瑞亲王府世子,制造证据,让朝廷师出有名出兵。”
白老太君紧着问,“如何制造?”
离桑唇角微微上扬,“既然他们想里应外合,就给他个里应外合的假象。”
说罢,转头朝着忽明娜看去,余下几人也将目光都转过去。
听别国内乱听得津津有味的忽明娜被几人这么一看,一时间都有些坐立难安。
“怎么了?”
“有你看一眼便能仿的神乎其技的这手字在,制造他要的假象,简直轻而易举。”
一听离桑如此夸赞,忽明娜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白家几人一听离桑这么说,一时间看忽明娜的目光都有些惊诧。
即便是白景安这样混吃等死的纨绔都知道,能仿出一手以假乱真的字迹,代表着什么。
“只要我们能想办法取得镇南王跟秦显联系的方式和字迹,便能左右秦显在京中的行为。”
白景安听懂了,眼眸一眯,满眼都是兴奋之意。
“只要他‘里应外合’失败被抓,皇帝追查起来就能追溯到镇南王身上,届时自然派兵平乱。”
“既能解决镇南王,白家甚至完全不需要出面,在整件事里都是隐身的。”
他看离桑的目光充满钦佩与惊叹,“表姐好生绝妙的主意!”
好灵光的脑子,他不佩服都不行了。
白老太君颔首,看着离桑的眼中满是赞许。
“桑儿,此计甚妙。”
“不过,获取镇南王与瑞亲王府的联络方式和字迹,这第一步便艰难万分。”
“秦显在京城根基深厚,王府守卫森严,我们该如何突破?”
离桑摇头,“若是贸然去探王府,只会打草惊蛇。”
“我们只要让他不得不往南诏那边送消息,然后守株待兔,等待截取书信就行。”
至于要怎么做,她心中已经有数了。
几人一直在回雪小筑聊到暮色,离桑才回了侯府。
遇到过今日的刺杀后,离桑便连夜让人加强了侯府与国医府的守卫,以防备秦显再度刺杀。
……
金鳞园。
夜色如墨,?秦显坐在主座之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桌上的烛火摇曳不定,犹如他此刻烦躁不安的内心。
“一群废物!”
他砰的一声砸了一个茶碗,冷冷看着跪在堂下的几个黑衣人。
“一人滚去领五十鞭!”
堂下几个黑衣人连忙应下,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片刻后在,紧闭的房门再度被推开,离烟端着一盏新茶进来。
“世子何必置气,咱们的目的不是达到了吗?”
“他们只要跟离桑走得近,便让人出手,长此以往,白家人自然会厌弃离桑那个灾星!”
“就像妾身之前说的那样,若是当真弄死一个,那白家更是饶不了离桑那个贱人!”
离烟唇角勾起一抹怨毒的笑,“反正是在京城,您的地盘里,那白家再有本事,也抵抗不住一拨又一拨的刺杀。”
秦显冷冷看着她,“你说得容易,真当顺天府是吃素的吗?”
“一二再而三,你是真怕查不到本世子头上来是吗?”
他找的刺客都是死士,原本以为没有守卫,于闹市之中突袭,就算弄不死白家那个嚣张跋扈的小畜生,也能扒下他一层皮。
却不想那小畜生竟然身手了得,不仅毫发无伤,还折了他这么多人手!
离烟动作温柔的将茶盏放在秦显身边的桌上,
“世子殿下,有我这个先太子侧妃在,怎么也不至于查到您头上来。”
“兖州那边的人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让他们去干这事,岂不正好?”
秦显的面色这才稍稍好看了几分,“你不说,本世子倒是把他们忘了。”
手里有现成的刀,不用白不用。
他用茶盖撇开浮沫,茶香混合着一股淡淡的幽香萦绕在鼻尖,想要细嗅,却又好似抓不住摸不着一般,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秦显低头喝了一口茶,错过了离烟眼中那一抹算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