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梦期发现自己置身于绝望之地。
周遭是断裂的墙壁和地板,拥有腐蚀性的黑水没过脚踝。刺痛从脚延伸至上,她寸步难行。沙尘与红色颗粒在空中凌乱的飞舞没有规律,残壁断瓦之下一座又一座的石像矗立着。它们手捧灯火站在嘈杂的风中静默,梦期手边一个满是斑驳裂痕的雕塑散发着淡淡蓝光。
“是···千忆?”梦期在要碎裂的雕像上感受到千忆的气息。
她蹲下身子,忍住脚下传来的刺痛捧着雕像的脸。那并非是千忆的长相,也不是尔笙的。是一张陌生且惊恐的脸,他跪坐在这里望着前方。
“嘿,这是哪里?”必先不知何时出现在梦期身后,他看向梦期又看向那破裂的雕像。
“这!这!”必先惊恐的说不出话。
而梦期却异常淡定:“你也感受到了吧?这上面有千忆的气息。”
空中红石和黑石交叠而下,砸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瓣。它们化作粉末渗透到脚下的水洼中,被腐蚀成黑渣。
必先抬眼望去,残骸之中矗立着的不仅仅只有眼前一个雕塑。只是目光越向远方眺望,那里的雕塑漆黑没有光泽。只有近处的雕像散发着蓝光,这是属于千忆的气息。
千忆的灵魂被撕裂成无数片附着在雕像之中,为什么呢?到底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千忆……”梦期喃喃自语,身体史无前例的无力。感官已经完全退化,她听不到剧烈的石头碎裂的声音,感受不到呼啸的风,脚下的刺痛。
“怎么回事?”
随后出现在这里的方权望着在这个崩坏世界中,面色苍白如纸的同伴。
“你们怎么了?”
方权的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甘化便出现在他身边。
“这是……哪里?”
一个崩坏的世界,残破的建筑,倒塌的石柱。从天而降的红石与黑石,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和腥臭。
“是,是千忆啊!”梦期无助的捧着那尊破败的雕塑,看向他们。
是的,从这个雕像身上能感受到千忆的气息。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像这个人在你身边。只要闭上眼,他好似就站在你旁边。可是面前只有数不尽的雕塑错落在残骸之中,必先已然从震撼中恢复理智,他蹲下身子看着已经崩溃的梦期。
“我们……我们先弄清楚……眼前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梦期哽咽着看他:“怎么弄清楚?我们一无所知……”
必先抱住梦期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梦期你不是带来一本千忆的笔记吗?现在看看那个吧!”
“啊……”
是啊,她还有一本千忆做过笔记的文献。
凌乱的风肆意的吹散她的头发,刮干她脸上的泪痕。这是一本关于某位巨人对伊甸园的猜测,其实这本书必先已经看过了。可是目前这是唯一寻到线索的可能。
梦期的情绪无法平复,身体都在不住颤抖。
方权托住书,防止落到水中。在凌冽的风中,他们聚在一起无视破空而落的石头雨,翻阅着这本书,一页一页细细的品读。希望在字里行间寻到蛛丝马迹。
无心看书的梦期指腹划过千忆的笔记,与尔笙一模一样的字体,他写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没到笔画末端时,千忆的笔锋总是不羁的上调,尽管他极力的下压,却依旧无法达到尔笙顺滑的字迹。
环绕在满是千忆气息的地方,加上千忆的字迹,恍惚间梦期真的觉得他就在自己身边。片刻的虚幻让梦期不禁背后发亮,她一定是疯了。
其他人并未注意到梦期的细微情绪,必先的注意力全在笔记上。
“人们争先前往伊甸园,金人雕像带来希望,灰色雕像以灵魂为筹码。”
这是一段文献本身的记录,随后跟着的是千忆的笔记。
“金人迷惑,灰人献祭。”
第一次看到这部分内容的时候,必先没有觉得如何。可处于这样的环境之下,再看到这句话···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望着漫天沙尘的世界,只有破碎的雕塑无法被风沙遮蔽。
甘化偏头看着面色如纸的必先,他眼神闪烁似乎再为即将发生的事感到恐惧和悲痛。这让甘化忍不住抱住他单薄的身体,低声问道:“怎么了?”
“你知道吗?千忆的这些书我都看过。”
必先没来由的一句话,让甘化愣住。
“是么?你···想到什么了?”
必先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继续没头没尾的说着:“我一直觉得是自己对不住千忆,如果不是我希望他复活玉芝
···你看现在,玉芝不在,我也没如何。”
“你很痛苦。”甘化抱住他,用下巴抵住他的额头:“这些年你一直很痛苦,不怪你,你也不知道。”
必先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我有责任带千忆回来,甘化,伊甸再相遇。”
“?”甘化猛然低头,必先的身体出现裂痕,他的脸分裂成不规则的两半。
“必先···”甘化忘记了呼吸,疑惑不解的目光定格在必先消散的瞳孔之中。
那干裂的嘴唇吐露出无声的:再见。
他变成了一座雕像,随之昏暗的周遭亮起一排灯火,前方没有亮起的雕塑们散发出淡蓝的光。
甘化顶着石头雨向前跑,这些蓝光有必先的气息。
“必先!”
梦期的痛苦,现在甘化亲身感受,这股无力感蔓延至全身。他不想必先这些年会那样愧疚,明明他是必先的枕边人,却丝毫无法走入必先的内心,给予他慰藉。
见证这一切的梦期和方权此时望着更远处灰色的雕塑,还不够,只有必先的灵魂是不够的。
方权搭上甘化的肩膀,让对方不要陷入哀痛中。
“被难过甘化,必先说过会再见的。”
甘化满眼血丝,愤怒和绝望将这个高大的男人击碎。
方权继续说:“在最初,灯罐上的文字你还记得么?必先一定从那时候开始就注意到了,而我们现在一定处于梦境或者非现实的空间。记得么?我们不是睡着了么?”
“对,我们睡着了。”甘化喃喃道。
梦期走向前方,指着远处灰色的雕塑。
“还不够,我们必须往前走,如果前进就要——”
甘化:“奉献自己的灵魂,让我来吧。我不想痛苦的独活,我想我知道怎么做。”
在方权和梦期的注视下,甘化向前走,高挺的身影被消损,如同瞬间熄灭的火柴。鲜红的头发转瞬间失去光泽,他在破碎在消失。却为同伴点亮了一片蓝光,在灰色的雕塑之中,有两个相拥的雕塑,它们搂抱在一起。
上面附着必先和甘化的灵魂。
梦期苦笑说:“必先太莽撞了,突然献祭自己,万一我们最终都无法到达那里呢?”
方权:“必先从未怀疑,他一直坚信我们可以到达。”
梦期仰头看向他:“好。”
他知道梦期想奉献灵魂,但方权却阻拦道:“下一个由我来吧。”
“为什么?”梦期疑惑的望着他:“你留到最后才更有把握啊。”
方权:“能说服千忆的只有你。”
“····方权,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方权:“什么?”
梦期:“我为了千忆,必先因为愧疚,甘化为了必先。那你呢?你为什么来这里?”
方权被梦期问的发笑,是他从未有过的释怀朗润的笑容。
“因为你们啊,你是我的同伴。”
“···啊。”梦期忽然觉得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很不尊重他们之间的情谊。
“对不起我···”
方权摆摆手走向前方,落在梦期视线中的只剩下他的背影。
“无妨,你沉浸在尔笙和千忆的痛苦之中,如果是你见到千忆后一定要狠狠的打他一巴掌。自作主张的家伙,才是没有把我们当朋友。”
梦期眼中满含温色,方权就是这样的人。
年幼的自己不就见识过这个外表冷漠内心赤诚的男人是什么样子吗?那个善良可靠的同伴。
“方权,伊甸再相遇。”
“再会。”
告别后,风沙再次减弱,头顶落下的红石砸在梦期身上,几乎将她砸晕过去。这时候才意识该寻出地方躲藏,眼前空旷的视野,被方权点亮无数的雕塑。
梦期顶着飓风,虽然她孤身一人,但身边环绕着同伴的气息,总觉得这条路没有那么可怕。
她向前进,到达蓝光雕塑无法触及的地方。
她抚摸着那坑洼不平的雕塑,碎裂的脸庞惊恐的表情,一点点蓝光自她的身体度入雕塑之中。随之而来的是从身上强硬撕扯下皮肉般的痛苦,梦期笑起来:“真是,怎么没人告诉我这么痛。一群傻瓜。”
梦期不知自己走了多远,她被地上凸起的石砖绊倒便再也起不来身。
结束了,一切。
都结束了。
呼啸的风似乎隔了很远才响起来,那股刺痛也消失不见。
梦期再次睁开眼,她浑身散发着金光,就像是那些矗立在暴风眼中的金人一样。她无法发出声音,更没有任何感知。身后是壁垒,只有前方是宽敞的路。
地面软绵绵的如同棉花,空中碎裂的建筑斜斜的被云朵连接在一起。
没有任何人,只有她。
前方几只荧光水母在天上飞舞,此时此刻见到熟悉的生物令梦期心中宽慰。她触碰最靠近她的水母,然而对方却被惊吓到逃走了,逃入云端。
她想这些水母一定有办法离开这里,禁阁的水母一定和它们有关联。也许水母就是星,是它带给人类能力。
但这些都是梦期的猜测,她忽然长出翅膀可以翱翔。在云朵之间飞行,她顺着风前进。柔和的光从残破的墙壁和云朵的缝隙洒向地面,梦期总觉得她要向前飞,只要向前飞就能看到其他同伴。
她等不及要见到大家,等不及告诉必先,你做的是对的!
等不及见到甘化,与他探讨云野和霞谷的双边合作。等不及见到方权,告诉他,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伙伴。
她是一只白鸟,向云最深处飞去。
断壁和残瓦被抛在身后,她越飞越高。却没有注意一只巨大的白龙自她身边飞过,为她撞开一条通往天空的道路。满是星星的宁静夜空,星们在唱着歌,那些令人安宁的音符让梦期陷入最舒适的温床。
无数的先祖们漂浮在夜空中,他们向梦期打招呼点头致意。
梦期根本不认识他们,但他们似乎认识梦期。
瞧啊,云野的先祖···那个巨人也在其中,他身边漂浮着光蝶。梦期知道其中一只蝴蝶是她的大哥梦久,好似有只蝴蝶认识梦期,围着她转了一圈又回到巨人身边。
这种被家人和朋友环绕的感觉,梦期觉得自己此刻幸福到极点。
她迫不及待地继续向前飞,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她的父亲,飘荡在夜空中与她对望。
自巨人遗迹以后,她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亲。那个挺起梦氏的父亲,梦期无法发出声音,她冲向父亲希望可以和父亲拥抱。却不想她的父亲将她抛向更远的天际,他好似在说:这一次我不会阻拦你,去吧!去更广阔的世界吧,我亲爱的女儿。
梦期看着父亲的影子消失,看着父亲温和的向她招手。
金人的身体无法哭泣,梦期又觉得痛苦。
牵着手的金人们在她身边环绕,其中她感知到必先的气息。
随后是甘化还有方权,他们都在这里。
最前方,也许这就是终点。
金色的蕴含着世间一切柔和的光团前站着那个人,他张开手向梦期索取拥抱。
梦期毫无犹豫的扑上去,那熟悉的温热的身体。
“尔笙。”梦期无声的叫她的名字,是尔笙。
在心中埋怨他无数次的梦期,此时此刻只想好好的与他拥抱在一起。他们十指相扣在光和夜之间起舞,所有认识的人都在身边,彼此相爱的人就在眼前。
这像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婚礼的主角是梦期和尔笙。
不····舞步到达高潮,交换舞伴。
尔笙的手松开,梦期再也抓不到。可腰肢却被另一双手拦住,回过头没有面孔的金人姿态传递出那清冽的气息。
“千忆?”
千忆生涩的牵起梦期的手学着刚才他们的舞步,僵硬滑稽的跳着。梦期不禁发笑,她多么快乐,不需要去思考是尔笙还是千忆,反正他们都在。
三个金人倚靠在一起,越来越多的金人依靠在一起。
他们融合成一个金球,也许是与那原本存在的金光汇聚。
白光充斥着视线所及,感官全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