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在的时候,贪污腐败是要枪毙的。
有了最高指示,所有人都不敢懈怠,立刻动了起来。
军车直接开进粮库,所有人被暂时扣押,粮库被部队接管,从商业局、供销社、银行调集的财务人员在省调查厅的陪同下进入粮食公司和粮库开始查账、盘库,省公安厅、市公安局拿着常威给的名单开始抓人。
一时间整个粮食系统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常威在省厅临时划拨的办公室开始坐镇指挥,刚刚签完一份逮捕令,就听见走廊传来愤怒的骂声,“一个都不许放过,有事我扛着,玛德,这才几年啊?这些王八蛋真以为我们是李自成吗?”
骂声渐近,办公室的门被大力推开,王将军站在走廊上,看到常威的那一刻,脸上的怒意已经消退,快走几步过来重重的拍了拍常威的胳膊,大声赞着,“好小子,干的好。”
常威嘿嘿笑着,“临时出了状况,本来还想着去接您的。”
“咱们爷俩不讲这个。”治疗好了心疾,王将军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龙行虎步的走到沙发上坐下,拍了拍身侧,“来坐下,和我说说案子。”
常威就乖乖的坐过去,简单讲述了案件的情况。
“查案子我不懂,我就是来给你撑腰的,有问题直接找我,我搞不定的会去找人给你搞定,不要怕。”
“我不怕的。”
“我知道,你要是怕,就不会碰这个案子。”王将军满意的又打量了常威一眼,“龙组睚眦,世人都说睚眦必报,却不记得它性格刚烈,回头我给你寻一把好刀,在刀柄上给你雕上睚眦,你就天天带着,有人问,你就说是我送的。”
常威嘟囔着,“我是君子,用的是剑。”
王将军笑的更开心了,“好好好,你是君子,我给你寻把好剑。”
他在常威的脑瓜子上用力盘了两下。
这脑袋大概被很多人盘过,圆润的很。
小常威,真是越看越欢喜!
在省厅露了面,他又急匆匆的赶往省委。
说撑腰,就撑腰,老革命说话一点都不带含糊。
直到天色将黑,第一波涉案人员被抓捕归案,常威去把每个人都过了一眼,这才走到走廊上舒展胳膊,伸了个懒腰。
“要不要回去休息?”
“不用,今天街面上有没有什么动荡?”
“都重申过保密条例,不管有没有涉案,只要泄密,都以同案犯论处。”
常威点点头,此刻正是下班时间,街上人潮涌动,他静静的看了会,“粮店应该还没有下班,走,我们去看看。”
范团儿自然不会反对,她穿上外套,又把李建平找来带路。
从调查厅办公大院出来,常威突然驻足,扭头朝后面看了眼,蹙眉道:“这是谁安排的?”
六个精干的汉子分散在道路两侧,不远不近的坠着。
范团儿小声道:“王将军留下的,保护你的安全。”
“多此一举,谁杀的了我?”常威也小声回了句。
“你也知道是杀不杀的了,而不是敢不敢杀,你都怕他们狗急跳墙了烧仓库,就不怀疑他们会来杀你?”范团儿的眼白翻上来,没好气的怼了他一句,又叮嘱道:“不许把他们赶走,听见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常威随意的摆了摆手,继续朝前走着。
他自傲,但不傻。
而且这是王用的一片好意,他心里热烫着呢。
街道上行人如织,六个汉子跟的愈发近了,常威不想他们为难,干脆喊到身边一起走。
李建平带他去的是最近的一家粮店,常威来的时候果然还没有下班。
临近月末,不少人家都还有当月未用完的粮票,正提着箩筐和面口袋排队买粮,一个个平心静气,看不出有焦虑的样子。
常威细细观察了下,微微点头,从人群里找了个缝隙挤进去。
他空着双手,又穿着一身正儿八经的中山装,身边还有几个壮汉陪同,带路的更是一名公安民警,队伍里几个青年刚想喝斥,又被老人给拦住。
“瞎啊,这看着就不是买粮食的,倒像是个领导。”
“哪有这么年轻的领导。”
“你爹就是个木匠,打仗的时候躲在家里不敢出来,所以你就是个木匠,人家的爹在外面扛枪拼命,儿子就能跟着享福当官。”
青年便不再言语。
大家以前都是泥腿子,没有谁的出身更高贵,人家老爹舍了命,活该儿孙享福。
常威听见了身后的议论,并没有去驳斥,他本来也算是沾了老爹的光。
只要自己好好干,不丢老爹的脸面,他就不亏心。
粮店里,一个半大少年穿着件单薄的坎肩,从后面粮库里扛着一袋近百斤重的麻袋出来,背过身子把麻袋搁在账台上。
正在称面粉的汉子手上套着绒布的袖筒,上面沾满了白色的面粉,却不舍得抖一抖,看到少年郎浑身透着汗水,喊道:“阿兴,歇会吧。”
“不用。”少年笑了下,用胳膊蹭了下脸上的汗水,“一袋二厘,十袋两分,我扛完一百袋能赚两块钱,我爹病了,还等着我拿钱回去买药呢。”
汉子喟叹一声,“好娃儿,小心伤了身子。”
“不碍事的。”少年喘了口气,又转身朝着后面的库房走去。
队伍里刚才议论常威的青年努了努嘴,“傻不拉几的,面粉袋子最压称,也不知道挑选轻省点的扛。”
刚才拦他的老人没好气道:“你倒是个大聪明,他要是吃不得苦,这份临时工的差事怕是也轮不上,人家好歹还知道家里等着用钱,肯放学了出来卖力气,你呢?”
那青年就得意道:“我有正式工作,干嘛要出来扛大包。”
刚刚他还不忿常威,此时又笑起了不如他的少年。
账台上称重的汉子听到这话嗤笑道:“阿兴读书成绩好,已经上了中专,你现在笑话他,再过几年等他毕业了,说不定还是你领导。”
那青年面皮僵硬了下,讪讪着没有说话。
常威定定的看了会阿兴湿漉漉的背影,脚步沉重的从粮店里出来。
天色暗沉,街灯突然点亮。
灯把黑夜,烫了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