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常威最后看了一眼通慧寺,耷拉下眼皮坐到车里。
“等案子了结,我陪你进去看看。”范团儿小声安慰着,“就说是进去查案,不碍事的。”
常威用膝盖怼了下前面驾驶位的靠背,让张龙开车,向后靠在椅背上,悠悠道:“看不看其实也无所谓,人都已经死了。”
“你很喜欢李叔同?”
“他的诗歌还是极好的。”常威说着,顿了片刻又继续道:“因为张爷爷的缘故,我一直不喜欢和尚,但他是例外,他修的是律宗。”
儒家锁喉,法家绑手,佛家困心,道家释怀,所以常威同意常珑跟着张老头学本领。
范团儿不懂什么是律宗,也对佛法没有兴趣,警惕的看向常威道:“但是他抛弃妻子选择出家,这是极为不负责的。”
常威立刻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认真道:“对,所以我说我喜欢他的诗歌,对于人品是持保留态度的。”
说完,小腿又在驾驶位的座椅后背上怼了下,轻喝道:“你笑什么笑?”
张龙连忙解释道:“没有,组长,我是想到了一件开心的事。”
“说来听听,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我媳妇要生了。”
呃......好像这是真的。
常威记得张龙老婆的预产期是五月底,大概还有三个月的样子。
这已经是他第二个孩子。
现在提倡多子多福,又说人多力量大,正是生育的高峰期。
后世,慢慢就开始宣扬不婚,或者不育。
常威弄不懂,不婚就不婚,不生就不生,这本就是人的基本权利,可是为什么要拼命的到处宣扬,非要拉着别人一起下水。
不生就悄咪咪的不生,少量孤寡是社会福利和人性善良可以覆盖的,量大了真覆盖不了,整个社会都会被拖垮,真到那时候,宣扬不生的人晚年也不会幸福。
“到时候找个机会让你回去看看。”
“组长,不用的,我爸妈照应着呢,临走前媳妇说了,不许我影响工作。”
“你倒是听话。”
这次张龙不嘚瑟,认真道:“娶妻娶贤,一个好女人旺三代。”
平时他喜欢在组里吹牛,说媳妇在家什么都能做,他在家就是少爷,结果被常威嘲笑她媳妇过的是丧偶式婚姻。
但其实他心里明白着呢,只是吹牛而已,挨揍的时候从来不敢还手。
说完这句,他又恢复嬉皮笑脸的样子,快速扭头朝后面看了一眼,“组长,你现在都是处长了,要不想办法把年龄改了吧,早点成家立业。”
“我改年龄?能骗的了谁?再说了,你把成家立业这四个字倒过来读读。”
张龙在嘴里咂摸着,很用力的点了下头,“组长,您这话说的真对,自从我提拔成了正科,现在回去挨骂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范团儿就看着常威和张龙两人说笑,静静的,脸上浮出淡雅的笑。
回到省厅,常威和梁厅长寒暄交流,彭满仓直接被张龙赵虎带到审讯室。
还没开口,他就挨了一顿胖揍。
嗯,龙组就是这么办案的。
只不过和其他人的屈打成招不同,能进龙组享受这套待遇,那都是过了常威的眼,绝对不会被冤枉。
没半个小时,彭满仓就招了。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硬汉,心理素质也不强大,不然何须去烧香拜佛求保平安?
拿到口供,范团儿立刻打断常威的谈话,把他喊到办公室外提醒着给部委汇报。
“你怎么自己不打?”
“这是你的案子,而且你才是组长。”
“要分的这么清楚吗?”
这话说的范团儿心花怒放,拉着他的胳膊就朝保密室走。
红色电话机拨号,经过转接后,直接打到李老头的办公桌前。
“至少五十万斤吧,我们已经过了初审,现在能确定的是窝案,粮食公司其他领导干部亏空了多少暂时不清楚,我怕他们狗急跳墙,放火烧仓,嗯......能不能先调部队把粮库封锁起来。”
“烧仓库这不是常规操作吗?平账法则啊!”
“好,我在办公室等,让他们动作快点。”
“暂时还是保密的,当时在场的人我都带了回来,但是我怕有遗漏,毕竟是在公众场合里。”
“部长,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做我刚来一天,这是我愿意的吗?我也不想啊,难道有案子我装作看不见?”
“压力?我能有什么压力?”
“富贵我就淫,贫贱我就移,威武我就屈,色诱我就从,不打我就招,打我我就哭,有气我就生,有钱我就花,饿了我就吃,困了我就睡,有苦我不吃,有活我不干,我这人主打一个听劝,完全没压力。”
范团儿站在身边都能听见听筒那端李老头爽朗的笑声。
渐渐的常威站直了身体,脸上收起玩笑,朗声道:“请部长放心,您的话,我记在心里了。”
等挂上电话,范团儿大眼睛眨呀眨,好奇道:“部长最后和你说了什么呀?能说吗?”
“能说。”常威微笑着,轻声道:“他怕我压力太大,送了我一句辛弃疾的诗词。”
“哪一句?”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说完,他拉开办公室的门,仰天大笑着离开。
不过一刻钟时间,门岗打来电话,张龙和省厅的领导小跑着出去,领进来几名军官。
范团儿堵在办公室外面不许他们进去,“嘘”了一声,严肃道:“大首长的电话,安静。”
众人立刻不敢做声,放轻手脚退到走廊尽头,规规矩矩的立正站好。
几分钟后,常威推开门出来,朝范团儿点了点头,“怕我有顾虑,打电话来鼓气的,已经给王将军发报,他下火车后直接来这里给我撑腰。”
“案子上交?”
“他是来查防务的,案子还是我们查,有问题他再出面。”
说完,他看向走廊尽头的军官和省厅的领导层,大步走过去,相互敬礼后道:“最高指示,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贪污腐败案,他们罪大恶极,祸国殃民,他们都被资产阶级俘虏,成为党和人民的叛徒,我们决不能心慈手软。”
几分钟电话的内容当然不只是说了这几句,常威也没有全部转达,只在最后斩钉截铁道:“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