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沉寂、沉寂……
是死一般的沉寂,华殿内落针可闻,无风亦无波,是暴风雨前的寂静,也是心间的哀寂。
眼角垂下晶莹的泪珠,阿守目送着元安远去,独自沉没在深不见底的沙潭中,她留在这里,元安出去,哪怕在这种时候阿守在意的永远也不是自己。
一体两魂,她生来的使命便是为元安而活,没有人告知她为什么,而是她自己对世界认知的就是如此。
“好,我听你的,元安。”
呼啸而过的风声吹断了阿守最后的呼吸,推了一把元安,用最温柔的方式让元安成为元婴期修真者。
元安脚下一顿,再转头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的意识回到了南秀宗,那片鱼肚白的世界和痛苦的回忆不在眼前,一切都消逝在眼角干透的泪痕上。
阿守的离开她本该开心,可为何心口如此难受,身上轻飘飘的,犹如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空荡荡和那股不知名难受的情绪萦绕在心口。
为什么……为什么?我该开心的,她走了以后便不会岭沅城那样的惨状了。
但是、但是……
灵力自元安为中心向外迸发,波纹一圈一圈泛起,成了元安此刻的心情起伏不定,旋开的涟漪扯开元安的眼角,她双眸泛红,血丝往外蔓延抠挖着愧疚。
我……杀了阿守?
元安呼吸一窒,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阿守于她是救命恩人,若是没有阿守,她早已不在人世。
“我没有让你死。”
她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离开那里。”
她也成了双手沾满鲜血的人。
“你快点离开啊!!”
“……”
回应她的是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多余的呼吸声也没有。
“突破了吗?”
关通缓步推门进来,他一直在外守着,发觉大殿的气息变化几乎便推门而入。
元安突破的时间比她预想的时间还快,本以为要上十天半个月,没想到仅仅一天就彻底完成,要是身体没有异样的话,那她元安便是整个四海八荒最有资质、最有天赋的修真者。
可见元安趴在地上腰背高高弯起,身体止不住的颤缩,关通脸色严肃起来,快步上前查看着元安的灵力状况。
一番检查后,元安并无大碍,大抵是突破时的幻境里发生了什么,她还没有缓过来。
说到底元安还是一个九岁还没过十岁生辰的孩子,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能安然无恙的通过幻境已经是千恩万谢。
如今只是情绪上有些波动便在同龄人乃至其他修真者中已经是天赋异禀。
关通的灵力浅浅在外疏导着元安,温和安抚着元安躁动不安的心。
忽的元安伸出手拽住关通,那双盈满了眼泪的双眸闪烁着光,她问他:“师尊,我是好人对不对?”
眼下安抚元安的情绪最重要,关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对,南秀宗中人皆为匡扶正义,护佑天下为己任,不会有心思歹毒、暗怀鬼胎之人。”
元安像是得了什么镇定剂一般长呼一口气,唇角扯出笑,撑着地站了起来,把眼泪擦掉,吸了吸鼻子,把手放在胸前:“我没事了师尊,我们继续吧,继续修习继续修炼,我还可以继续下去。”
关通也希望这样一直下去,但一切的修炼都建立在一个健全的身体上,元安还是个孩子更需要仔细的照看。
“不必。”关通拂手拭去元安脸颊上的泪痕,“不急于这一时,修习虽重要,但身体断不能出问题,不然日后的修习进度会被拖的更慢。”
“可是,我在这殿中,除了修习也无事可做,师尊让我去休息我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修炼,去研究。您教我吧,我的身子很耐抗的,没事……”
“不行就是不行。”
许柳抱着一堆红豆糕踢开门,从一堆食盒的缝隙里正好看到师徒俩争执不下,一时间站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轻咳一声,小心翼翼问了句:“吃红豆糕不?”
元安对红豆糕的敏感程度在许柳进门时便展现出来,刹那间元安便出现在许柳前,连关通都没看清动作,元安已经接过食盒打开吃了一块。
什么时候……
“谢谢师兄!”
前一秒还死命要去修习的元安,下一秒换了张脸喜滋滋的晃悠着脑袋端过食盒大口吃着手上的甜点。
关通给许柳递过去一个眼神,许柳立马会意把食盒一个个摆在元安身边后,拿了块跑去递给关通。
“红豆糕,听说慕卿辞爱吃丹修那边的师兄弟做了不少,来之前我尝过些吃的还不错,掌门师尊来一块吗?”
关通接过红豆糕,放手里稍微用了点力气便四分五裂,喃喃道:“元安喜欢这个?”
他抬头瞥了眼吃的不亦乐乎的元安,不禁想这么个软沙沙的东西当真那么好吃吗?能让刚刚张牙舞爪像个疯子一样的元安安静下来乖乖吃饭……
他已经有百年没有碰过吃食了,要尝试新东西……有点难,但不多。
关通捻碎红豆糕,在手心沾了些浅尝一口。
许柳说实话入宗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关通碰除了茶水外的东西,也不知道关通会怎么评价这个人间气十足的甜点。
好吃?甜了?淡了?软了?丑了?沙了?
一箩筐的问题,在关通开口后被全部打回了肚子里。
“等一下,你刚刚说这是谁做的?”
许柳一个激灵,一不小心把丹修的师兄弟暴露了。
“南秀宗是没有厨子吗?要他们用丹炉做这红豆糕?”
“掌、掌门您怎么知道是用的丹炉……?”
关通把手心的那些红豆糕一块一块吃下肚,脸色阴沉:“还有废丹香,以为元安吃不出来,我也吃不出来吗?去告诉他们,以后再如此给我把他们的丹炉全炸了。”
此时某些还在研究红豆糕新配方的丹修弟子后背一凉。
丹修弟子:?
许柳擦了把额角的汗,原来是丹香啊……这掌门的嘴还真是厉害,一尝就尝出来了。
“嗯?”
手边还有个人,正大快朵颐地扒拉着能吃到的红豆糕。
辟谷虽然方便,但元安被关在华殿半月不吃东西,还是会想念红豆糕的味道。
所以许柳带着红豆糕踢开华殿大门的时候,元安的脑袋里已经全被红豆糕占据,什么修炼修习什么难受痛苦都被抛诸脑后。
“……罢了,让丹修弟子别用炼出废丹的炉子给元安做红豆糕。”关通大气挥手,一个纳戒甩到许柳怀里,“用这个做,我已经用不上这炉子了,与其让它落灰不如做些有用的东西。”
许柳跟在关通身边这么多年,看破不说破,笑着接下了,但还是犯贱的问了句:“那要给掌门您带一份过来吗?”
关通瞪了他一眼:“有本事可以试试进不进来华殿的门。”
许柳立刻老实,把吃空的食盒搬了出去给师徒俩留了独处的空间。
“嗯……”
元安还在吃。
许柳带过来的不少,照元安的速度也不知那丹修弟子到底做了多少。
真是的一天天的……不过做的也挺好吃,辟谷多年人间的美食倒也还是会让我想起过去那青葱岁月啊……
嘶,这红豆糕还有返老还童之效?
“唔……师尊!你也吃一块!”元安咧开嘴,眉眼弯弯,唇角还留了些碎屑。
这般才是孩子的模样。
关通接过了红豆糕,席地而坐,让元安靠在他手边,陪着她享受着许久未有的惬意。
自从坐上了这南秀宗的掌门后关通很久没这么安安静静的不想任何事、坐在一边发呆。
他已经没有任何好争的东西了,能和他争东西的人,全被他亲手斩杀,死的死,疯的疯,废的废,最后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人只剩他一人名留于世间受人敬仰。
他不是几人里天赋最高的,也不是最有悟性的。
偏偏其他人太信他了,毫无保留的信任葬送了他们的性命。
所以怪不了我,人若是没有脑子,也只是他人嫁衣。
“好吃吗?”
关通轻轻拍着元安的背,眯着眼睛纱窗外的碎光撒在身上,光影流转,好似看见的过往马上背剑肆意张扬大笑的少年。
元安用力点点头:“好吃!我最喜欢这个了!”
都是天才,只不过现在的元安要更天才。
天道之子的身份耀眼可怕。
但若是同他们一样信任他,最后结局会不会一样?
“是吗?那以后也吃吧,这么好吃的东西吃不到可惜了。”
——
南秀宗的夜微凉,弟子们举着炬火踏剑飞回检查试炼幻境和山门附近的是否有魔兽出没。
慕卿辞回了洞天,现下恐怕忙着修炼,无暇顾及其他。邢奉暂时掌管大小事务,开始悄悄散出去有关慕卿辞的消息。
对元安来说慕卿辞是她的软肋,慕卿辞越危险元安越担心,她要有心跑出来关通拦也拦不住。
况且说到底关通也不会对元安动手,她可是掌中雪,怕捂坏怕消融,出来了还会有其他师兄弟帮她打掩护,关通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派人跟在她身边好生看管,舍不得出一点事。
但如此正合邢奉意,临近迎新大典,宗门弟子忙着的昏天黑地,彼时新弟子入门参加试炼更是人多手杂混乱不堪,其中混进来几个魔族对元安动手也奈何不了。
金丹啊……用一个金丹救人命,多划算啊。对吧,小师妹?
邢奉挥挥手,把手中的小纸人撒了出去,传声小纸人的嘴散入空中,叭叭说个不停。
仅一日,慕卿辞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的消息便传成了走火入魔,灵气堵塞。
这正是邢奉想要的,他永远相信传言的力量,把握的好的话,那将是刺进人心脏里,最致命也是最无力的匕首。
现在只要等便好,控制传言传播的速度,让这种不安感在元安心里发酵。
三人成虎,只要说的人够多,哪怕慕卿辞没事的事实经由关通说出来,元安也不会相信。
关心则乱,众口难调,更何况现在这么多人说慕卿辞出事,元安一定会出来亲自看一眼,否则她不会安心的。
“动作这么快,一天的时间就能做成这样,前山传遍了,不过度也把握的很好,没传到后山的那些老头耳朵里。”
空间裂开,泉长老手探出从后面圈住邢奉的脸。
“你不是知道了?”
“那是因为我关心你,你的一点一滴我都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