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时怕她自尽,趁她昏迷之际便遣御医研制软骨散,叫她没力气起身自缢。
他深知这软骨散只是权宜之计,无法化解她心中那仇恨,可当下,他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
待鹤儿悠悠转醒,见自己浑身动弹不得后,其眸底一片死寂,略一阖眸,那眼角的泪水,便悄然滑落。
褚时守在床边,见她这般绝望模样,心中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痛意蔓延至全身。
他忙不迭坐到她床边,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自责万分,“鹤儿,你莫要怪朕,朕实在是怕你寻短见,才出此下策。”
鹤儿缓缓睁开眼,目光直直盯着帐顶,仿若未闻他的言语,眼神空洞而冰冷。
许久,她才扯动嘴角,扯出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声音微弱却透着无尽的悲凉,“褚时,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褚时被她的话噎得说不出话,他垂下头,紧握着她的手,好似这样便能传递自己的心意,“鹤儿,两国纷争,胜负终有,朕对你的心意,至死不渝,你也爱朕的,不是吗?”
鹤儿身躯微颤,眸中掠过无数复杂情绪,但很快,那抹情绪便被浓浓恨意所取代。
她不迭冷笑,眼眶中蓄满泪水,“爱?我现在恨不得食你之肉,饮你之血,为我封迟国的万千亡魂报仇雪恨。”
褚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觉此刻所有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清楚,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隔日,他拟下诏书,将其封为贤德皇后,就这么将她囚禁于床榻之上,囚禁了不知多久,终有一日,生产之日到了。
产婆们忙前忙后,褚时在殿外焦急踱步,经过漫长挣扎,响亮啼哭终打破了无垠夜色。
“是个皇子!”林产婆欣喜喊道。
鹤儿虚弱睁开双眼,凝着那被包裹在襁褓里的小生命,泪水再次模糊她的视线。
那是她的孩子,是她在这世间最柔软的牵挂,可也是她与仇人的血脉相连。
褚时听到孩子的哭声,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急切冲进屋内,坐于床沿,将她揽入怀中,“鹤儿,辛苦了。”
他本觉得她会将他推开,岂料,她竟未在他怀中挣扎,仅是淡淡道:“莫要再将我囚于床榻上了,往后,我不再寻死了便是。”
褚时闻言,只觉心中喜悦难平,虽觉得奇怪,可终究欢喜大于其他情绪。
他只当是孩子的出世,终是让她甘愿认命。
然而,只有她心中明白,今晚便是她自缢的最佳时机。
夜幕将至,待所有人都退下,自暗处陡然闪进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夜行衣,见到她后忙单膝下跪,“长公主!”
鹤儿忙上前半步将她扶起,“秦奶娘,封迟国已灭,无需再这般唤我了。”
言罢,她拖着产后虚弱的身子,艰难朝桌案挪去。
「褚时:
想你看到此信笺之时,我早已离去。
皇儿顺利出世,尽管过往种种,我终究难以狠下心肠取你性命。
他已然失去了母后,我绝不容许他再失去父皇。
原本思忖将他留在宫中,可深思熟虑后,我实在不愿他卷入这残酷的权力斗争之中,沦为无辜牺牲品。
于我而言,我的皇儿,只需在远离宫廷纷扰之处,平安顺遂、快快乐乐长大成人。
我已选定值得托付之人,他会带着皇儿远离这皇宫的是是非非。
在此,恳请你念及父子之情与皇儿的未来,莫要再派人寻觅他回宫。
望你念在欺瞒我许久,最后遗愿,替我了去。
鹤儿绝笔。」
写罢,她将信笺搁置于枕头下,随后抱起孩子轻轻摇晃,像是要把所有的爱都在这最后的时刻倾注给他。
泪水一滴滴落下,打湿了孩子的襁褓,她缓缓低下头,在孩子额上落下极轻一吻。
“对不起,母后不能陪你长大了。”
“你要好好的,平安长大,莫要被这世间的仇恨所沾染。”
“往后,还要寻个极好的女子,与你琴瑟和鸣。”
“只是可惜,母后再也看不到你长大成人的模样了。”
秦奶娘看得泪眼婆娑,语气噙着哭腔,“长公主,殷神医已将封迟国遗将尽数招揽而至,你为何不同奴婢一起出宫回不败阁……”
鹤儿闻言,惨然一笑,声音虚弱却透着决然,“秦奶娘,身为封迟长公主却与仇人相爱诞下皇子,若遭长老们知晓,我仍是难逃一死。”
“可长公主……”秦奶娘还欲再劝,却被鹤儿抬手打断。
她深吸口气,最后看了眼怀中的孩子,将他轻轻放回小床上。
“秦奶娘,棋年如今定是无比憎恨这大储,我怕他会利用皇儿这特殊身份报复大储,还请你定要带他远离这权斗之争。
这些仇恨与他无关,他是最无辜的,是我最可怜的皇儿,定不能让他承担如此责任,让他安心长大。”
秦奶娘眼含热泪,已悲拗的说不出任何话,只是忙不迭点头。
鹤儿勾唇,而后拔开瓶塞,仰头将毒药一饮而尽。
毒药入喉,苦涩瞬间蔓延至全身,可她的眼神却无比平静。
她缓缓躺在床上,阖眸,像入睡了般,直至意识渐渐模糊。
秦奶娘忍着泪水,正欲将孩子抱起,却闻窗棂外传来动静,她忙隐于暗处。
林产婆脚步踉跄,神色惊惶,怀中死死抱着那裹在襁褓里的死婴。
她小心推开门扉,惊恐左右张望,眼中满是做贼心虚的胆怯。
行至小床处,将那死婴与其对调,嘴里还在不停嘟囔:“大皇子,可别怪我,是明妃要我将你扔去野林自生自灭,诬陷皇后生了个死婴。”
说罢,她抱紧大皇子,转身匆匆离去,脚步慌乱得几近踉跄。
秦奶娘眉头紧蹙,忙提步追去。
而于此刻,御书房内。
褚时眉头紧锁,手中朱笔在奏折上踌躇难落。
他只觉胸口一阵烦闷,好似有块巨石沉甸甸压着,心头涌起股难以名状的不安。
他烦躁将朱笔一扔,厉声唤道:“马公公!”
马公公闻声,小步快跑进来,躬身候着,“皇上,有何吩咐?”
“提灯,随朕去梨花殿。”
褚时言罢,阔步向外走去,步伐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