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泛着金属冷光的打火机的火舌舔上细长的香烟头,细碎的烟雾从男人的薄唇中吐出,将车厢内的狭小空间都染上沉默的气息。
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抖,傅西凉坐在车里,目光透过前方的挡风窗,慢慢向上数着楼层,遥望傅文的另一个“家”。
过于刺眼的阳光直射进他的眼睛,刺激得他的双眼几乎要流出生理性泪水,傅西凉竭力忽略这灼热的疼痛,固执地盯着那扇黑乎乎的窗户。
不知道过了多久,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傅西凉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指尖一划,按下了接通按钮。
“喂?那个,你现在在哪里呀?崔姨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不少,现在睡着了,你要不回来陪陪她?”
电话那头的男人没有说话,只有香烟慢慢燃烧的声音透过听筒传递到耳畔,让王诗琪想起了南方小镇的冬天夜里,突然飘起的细雪随着西北风的方向缓慢地停留在松柏叶上,也许只有像他们这种经历过这一切的人,才能更深切地感知到这份细雪压在枝头的重量。
王诗琪没有继续说什么,只是体贴地保持了沉默。
三十秒过去,随着香烟一起燃尽的还有傅西凉无措的思绪,转眼间他又变成了那个似乎什么事都胜券在握的精英人士,对着电话那头的王诗琪低声道了句:“谢谢。”
“没事,对了,你回来的时候买点蛋糕甜点什么的吧,崔姨喜欢吃这个,再说吃点甜的心情也能变好。”
啊,糟了!生日蛋糕!
傅西凉匆匆应了一声,挂断电话,拎起副驾驶的生日蛋糕细细查看。
经过几个小时的阳光直射,原本精致的草莓蛋糕早已变得软塌,更别提因为车子的颠簸,蛋糕上的奶油东一块西一块地粘到了盒子上,破破烂烂的,属于永远都送不出去的程度。
傅西凉默然,心虚地把它放回原位,又打开手机通话记录和微信聊天,果然有好多个来自宋晚木的未读小红点。
糟了,这该死的果机,怎么就不多提醒几下呢?傅西凉忍不住迁怒无辜的手机,随后又颓然地靠在车椅背上,向来转个不停的大脑此刻却像罢工了一样,想不出什么辩解的话。他拿起手机,想打个电话给宋晚木,但在按下拨号键前又顿住了。
接通之后该说些什么呢?说我父亲要和我母亲离婚?说我母亲接受不了,又哭又闹气得差点晕过去?说我找到父亲那里,看到的听到的是他坚决冷漠的态度?
傅西凉张了张嘴,试了几次都开不了口,而且他也怕自己一开口,泄露出来的是他软弱的情绪。
犹豫再三,最终他选择了发信息。
傅西凉:【对不起,家里突然有急事找我,刚才一直忙着处理,没有接到你的电话,对不起。】
傅西凉:【临时放了你的鸽子,错过了你的生日,真的很抱歉,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了,再向你赔罪,「臣罪该万死.jpg」】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他收到了宋晚木的消息。
宋晚木:【没关系.jpg】
宋晚木:【不过下次可以先回一下消息哦,不然我会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擦汗.jpg」。】
傅西凉松了一口气,拿出做高中阅读理解的功力又仔细读了几遍宋晚木的消息,确定没有什么生气的意味才赶紧回复:【好的,当时太紧急了,我没来得及,之后不会啦。】
宋晚木没有回复。
傅西凉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察觉到,自己和宋晚木之间的距离好像在变得越来越远。
这种疏远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说对方的消息变得很客气,说“谢谢”的频率比之前高了三四倍,赴约吃饭的频率也比之前降了很多;他有邀请过宋晚木一起在家吃火锅,当然不是他们两个人,还有宋晚木的室友和他的朋友,只是当他们一进门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母亲在他家的厨房里忙忙碌碌,更别提她擅自提出邀请王诗琪,并且想让宋晚木露一手厨艺给她看看,搞得大家都很尴尬......
傅西凉有一种走在岔路上的感觉,他想要纠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想要更进一步,又怕被当场拒绝,放弃更不是他的选项,纠结了很久,在宋晚木发朋友圈喜气洋洋通报自己终于迈入职场第一步——成为住院医师,而他却不是第一个知道的时候,傅西凉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了。
傅西凉:【晚木,周六有空吗?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可以留一点时间给我吗?】
宋晚木:【好呀。】
华灯初上,宋晚木顺着指引来到了中心大厦53楼。
门口穿着燕尾服的男侍者彬彬有礼地带领宋晚木走向落地窗前的座位,悠扬的钢琴声顺着昏暗的灯光轻轻搔动宾客们的耳神经,为整个餐厅增添了几分暧昧的氛围。
一整面落地窗前,傅西凉穿着合身精致的手工西服,眺望着窗前市中心璀璨的霓虹灯光,星星点点的灯火映在他眼里,衬得他的面容有一种别样的俊朗,见到宋晚木的这一秒,他的嘴角绽放出温柔的笑意,赶紧为她拉开座位。
“谢谢。”宋晚木照例道了声谢。
“和我不用这么客气~”傅西凉说着朝侍者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上菜了。
色拉、例汤、烟熏三文鱼、牛排......一道道菜上来又下去,不知道傅西凉吃得怎么样,反正宋晚木吃得是有些心不在焉,她在等傅西凉要说的话,总觉得在这种氛围下,他说的话不会是自己想要听的东西。
终于甜点上来了,两人都没有动筷,一直在酝酿机会的傅西凉趁机清了清嗓子,对看过来的宋晚木郑重其事地对说道:“晚木,从之前我对你说给我一个优先追求你的机会到现在也已经有两年多的时间了,我知道我的表现算不上好,其中有很多让你觉得失望的地方,但是我相信,我们对彼此的了解已经远远胜过其他人,我可以成为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吗?”
他像是变魔术一样,从一旁拿出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递向宋晚木:“可以成为我的女朋友吗?”
窗外,璀璨的烟花在空中绽放,悠扬的《月光》钢琴曲丝丝动人,如同温柔的情人在耳畔喃喃细语,昏暗的灯光下,男人的俊脸是如此的真诚,只是,宋晚木看着面前这个优秀的男人,却发现当初那个黄昏车窗下的悸动已经消散不见。
琥珀色的眼珠与幽深的黑眸在空中对视,宋晚木沉默了一秒,掀动红唇,放任自己吐出拒绝的字语:“对不起。”
“为什么?”
虽然这个结局傅西凉冥冥之中自己也有预料,但实际听到了对方的拒绝话语,他的眼里还是划过一丝受伤。
宋晚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你知道国内第一条跨省地铁在哪里吗?”
算是半个魔都人的傅西凉自然有印象,只是他完全不明白宋晚木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地铁的事情,
“是在魔都吧。”
宋晚木看着傅西凉,却又好像没有在看他,点了点头:“没错,是魔都的11号线,从迪士尼到花桥,这是一条连接了魔都和昆山的铁路。”
“我有一个朋友,原本大学想上的是外省的某中医药大学,但是父母不愿意让她走得太远,于是她就选了魔都的一所普通211,学了一个完全不感兴趣的专业,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四处找工作,终于找到了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文员工作,只是这份工作的地点是在11号线的末站花桥。
她是一个不擅长社交的人,在新公司没有交到什么朋友,熟悉的几个同学又都在魔都,父母那边呢,自从她上大学之后,就不怎么联系了,全身心都放在自己的小儿子身上,在这样的情况下,她隐隐感觉自己是社会的边缘人,有时候太孤独了就会想,要是有一天自己死在出租屋里了,都不会有人发现吧。
所以每当她的朋友周末喊她聚餐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哪怕这个朋友总是会把聚餐的地点选在离自己住处最近的商场,朋友自己过去可能最多也就20分钟,但她坐地铁却要1个半小时,来回就是3个小时,11号线又是最挤的,从来没有空位的时候,也就是说为了这顿aa到小数点后两位的饭,她要站3个小时。
而且吃饭其实吃得也不开心,她朋友总是一边看着手机一边吃饭,两人的交流其实并不多。
用现在的话来说,这两人其实算不上朋友,充其量也就是个吃饭搭子,而且我那个朋友天天都外食,其实并不馋外面的饭菜,但是她那个吃饭搭子吃的是公司食堂,清汤寡水,想下馆子想得不得了。
或许你要问,既然都这样了,那么为什么她就非得去呢?为什么她就不能提出要约在其他地方呢?”
傅西凉也确实是这么想着,他疑惑地看着宋晚木,似乎对她那个朋友的选择很不理解。
“很简单,因为她怕,她怕仅有的朋友以后不会再联系她,她怕自己提出意见后,别人会觉得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她怕失去这一点点的友情和亲情,所以宁愿压抑自己,讨好别人,就像她一开始明明就可以违背父母的意愿,去选她自己喜欢的专业。”
宋晚木的眼神从虚空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看向傅西凉:“所以,我告诉自己,我不会为任何人委屈自己,不想要讨好任何人。傅西凉,你的母亲并不喜欢我吧?”
傅西凉看着宋晚木了然的眼神,有些狼狈避开了,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母亲的态度和作态确实能让人感觉出几分敌意。
“我对你确实有过好感,但是这份好感并不足以让我委屈自己,去尽力获得你母亲的赞同,我知道,你母亲一直对我的职业有意见吧?她想要的是那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把小家庭放在第一位的贤内助式的女朋友,但是我做不到。”
傅西凉急急说道:“我可以和我母亲好好聊聊,她因为家庭的一些事情,所以性格变得有些执拗。”
宋晚木摇了摇头:“只是这个阶段就已经让你左右为难了,你有想过如果以后我们到了生活在一起的那一步,你会怎么做呢?是劝我忍忍,还是劝你母亲退一步?不管是什么选择,这都会极速消耗我们之间感情。”
“我是个在开始之前就会把一切后果都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接受的人,我很清楚地知道,我不可能在逃离了自己那对总是让我顺从听话的父母后,又主动跳进一个控制欲只增不减的家庭里。”
“而且抛开这一点不谈,我们其实还有其他问题,你之前在我生日那天消失不见去处理的家庭急事是什么?准备好告诉我了吗?”
傅西凉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宋晚木摊了摊手:“所以你看,我们之间其实还有很多问题,你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我,我也有很多事情没办法对你说出口,我其实已经不是以前的宋晚木了,但是你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在我看来,也许你对我的喜欢只是因为你对旧时光的留恋与不舍。”
玫瑰花束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落在一旁,鲜红的花瓣染上了餐盘中残留的酱汁,变得晦暗,就像傅西凉此刻微冷的心,他想说几句反驳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心底有一道微弱的声音:真的不是吗?
他不知道。
“所以,对不起,我要成为一个自私的人,一个任性的人,我不想为任何人勉强自己,委屈自己,所有让我感到不舒服的关系我都不想要拥有,对不起。”
别看宋晚木表面镇定,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扎心之语,其实她心里也不好受,也许从今晚开始,她又失去了一个真正关心她的朋友。
宋晚木猛地站起身来,不敢去看傅西凉现在是什么表情,胡乱地朝他鞠了一躬(?),说了句“谢谢你对我的喜欢”,然后就捞起餐桌上的账单夹,像个日剧女主一样跑了出去。
傅西凉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没有去追,他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市中心的夜景灯光还是如此的璀璨繁华,只是盛大的烟花却早已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