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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雍郡王府,宜修觑着胤禛冰冷的神色,示意甘淑仪、齐月宾等赶紧下去。

带着孩子各回各院,没事别冒头,又让李嬷嬷带着弘晖下去沐浴,奉上一盏茶,试探开口膝下。

“爷,皇阿玛不欲您亲近佟佳氏,也不是一日两日,何必如此伤感?不管怎么说,贵妃娘娘能得封号,总归是喜事儿。”

胤禛闭目深思片刻,垂眸抿茶,“娘娘得了封号,确是喜事儿,只……大哥、二哥他们对爷的忌惮会更甚以往,爷怕是要韬光养晦好一段时间了,唉!”

宜修收敛笑意,面露惶恐,心里却在忖度:

裕以安民曰宁,渊衷湛一曰宁,端重自毖曰宁。

宁,安宁、平静,倒是很衬贵妃大度的性格和从容的态度。

不过,封号的寓意不重要,重要的是赐封号背后的含义。

为何她非要在胤禛面前,扯着孝心的幌子,提及贵妃和佟老夫人的寿辰,等的就是现在——

隆科多那事儿一出,她就知道康熙对佟佳氏起了防备、压制之心,肯定会打压佟佳氏,有点子小动作,却没想到康熙会给贵妃赐封号,变相来个“明升暗降”!

别看贵妃得了封号,升了半级,但“宁贵妃”称号一出,满后宫女人谁心里没点子芥蒂。

尤其是惠妃、荣妃、宜妃等有实权、有地位、有儿子的,阴阳怪气、明嘲暗讽、指桑骂槐……肯定少不了。

未来两个月,贵妃定要手忙脚乱一阵,应付后宫妃嫔的群起而攻!

这还仅仅只是后宫,封号一下,对前朝、对胤禛的影响更甚。

佟老夫人花甲之年已过,为何今年非要办寿宴?不就是想引起皇阿玛的重视,让皇上垂怜佟佳氏,给闲赋在家的隆科多赏个官,重新起复。

贵妃入宫多年,早不赐晚不赐封号,非得现在赐,康熙的意思很明显:

一是告诉佟佳氏,朕没忘了母族,已然施恩(婉拒起复隆科多的请求);

二是告诫胤禛安分些,不要和佟佳氏走的太近,佟佳氏是朕的母族,朕不允许母族下场支持皇子夺嫡(变相削弱了胤禛的助力);

三是警示宫外的法海、鄂伦岱等人,尔等安分,朕不会忘了母族,否则……赫舍里氏前车之鉴犹在。

胤禛气恼的不是康熙再三告诫他,不要和佟佳氏走的太近,而是他本人已然记在孝懿皇后名下,算得上是继后嫡子。

先前因宜修母族(乌拉那拉氏)这些年走下坡路,还有乌雅氏、柔则算计在前,等同于没有妻族相助、额娘早亡。

太子、老大也好,老三、老八也罢,都不觉得胤禛成了记名嫡子有啥,对他的态度依旧。

现在就不一样了,贵妃本就是后宫最高位,有了封号的她再度升了半级,就差敲锣打鼓告诉提醒太子他们——

孝懿皇后虽然不在了,但佟佳贵妃,不,宁贵妃却隆宠日盛、地位巩固,为了弘晖,贵妃对这两年没少为胤禛进言……

后宫无冕之主偏向老四,老四的嫡子在朕面前还颇为得脸,老四本人也很出色,没少干实事儿,来,都给朕忌惮起来!

儿子们互相防备、互相争斗,朕才能安心坐在龙椅上看戏、调停和拉偏架!

再说的准确点,康熙的行径,跟在胤禛脸上贴“众矢之的”字条没区别。

把胤禛从太子身后抬出来还不够,还要让胤禛与老大胤褆一样显于人前,如今摆在胤禛面前只有两条路:

要么成为太子的“磨刀石”,要么就做太子的“挡箭牌”。

无论是哪一条,胤禛都不想选,却不得不做选择,如何能不气恼、愤怒!!

可是,他不选,康熙也会逼他选。而他无论选哪一条,都得承受来自其他兄弟的攻讦,带头的要么是太子,要么是老大。

问题是,现在这俩,他谁都得罪不起,难,难,难!

宜修扯起一抹忧愁,“唉,爷,今儿寿宴上弘晖还记得吩咐人送寿桃去毓庆宫,让明德尝尝鲜儿……可以后,也不知二哥、二嫂对弘晖是否会一如既往!”

胤禛起先被宜修忽如其来的唉声叹气弄得没头没脑的,愣神了片刻,双手握拳,青筋暴怒,猩红着双眼地望着宜修。

宜修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忧虑和不安,那愁苦的神色仿佛,让胤禛意识到:

一旦他和太子、老大等人关系恶化,影响的绝不仅仅是他在朝堂上的地位,还有皇家女眷之间的来往,以及弘晖在叔伯、在御前的待遇……一个应付不好,整个雍郡王府都要被边缘化,周围的气氛都变得压抑起来。

胤禛忽然一个激灵,猛地起身砸了茶盏,“欺人太甚!!!”

宜修紧紧拥住胤禛,将之抱在怀中轻轻的哄着,“爷,咱们齐心协力,一定会法子应对的,一定。”

“我也是他的儿子啊,为什么,他会为二哥,为大哥打算,怎么就不能为我想想!!”胤禛无力地呐喊。

一次又一次的忽视、冷漠,早就将幼年积攒的那点子父子之情消磨干净。

饶是清晰地意识到,康熙在他面前是帝王而非阿玛,但这般逼迫他做选择,胤禛还是会心痛、伤心、无奈……

宜修丝毫不在意耳边的哀嚎声,自顾自地轻拍胤禛后背,轻柔似黄鹂般灵动的嗓音中透着理解与坚定。

“我从来就知道爷心怀天下、忧国恤民,见到您的那一刻,就下定决心要与您同进退,无论您是进,是退,我都陪着您。”

“宜修……有你陪着,爷一定能走到最后。”胤禛反拥宜修入怀,目中闪过一丝温情。

宜修心中翻涌,又急切地摇头,细细分析道:“贵妃娘娘说得对,雍郡王府上下系与您一身,您也担负着贵妃与底下人的期待。”

“退,很容易,像五弟、七弟那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即可,可您放得下抱负、放得下黎民、放得下大清社稷吗?又甘心吗?”

胤禛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摇头,“爷决不甘于平庸,亦无法抽身而出。”

“宜修,给你透个底儿,皇阿玛逼我做选择没错,但亦是期许,是认可我的能力,也将我困入兄弟争斗的漩涡之中。就算是我想退,他老人家也不会点头。”

一入朝局,身不由己,上面人看着、下面人推着,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亦退无可退!

“那您只有一条路,潜龙在渊!”宜修直视胤禛双眸,一字一句正色道。

胤禛毫不犹豫地点头,看向宜修颇有种心意相通之感。

“潜龙在渊”本意是阳气潜藏在深渊之处,后申为君子待时而动,要善于保存自己,不可轻举妄动。“潜龙在渊”更要经历数个阶段,最契合他:

潜龙勿用?→见龙在田?→终日乾乾?→或跃在渊?→飞龙在天?→亢龙有悔?。

如今的他,最要紧的就是保全自己,尽可能地消除兄弟们对他的忌惮,韬光养晦,以待时机成熟时再展露头角。

似乎被说动,胤禛眉头舒展,认真道:“你放心,无论如何,爷一定会保全你和孩子们的。”

“哪有爷们在前头拼搏,女人在后只知坐享其成的理儿,我绝不会让您一个人单打独斗。”宜修亦是掷地有声。

“你……好好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胤禛握住宜修的手,一改之前的颓废,精神抖擞。

宜修见他神色松缓,故作浅薄地点评道:“爷,说句不怕您嫌弃的话,我觉着只有太子二哥会略略膈应这事儿,大哥会生点闷气,其他兄弟哪来的脸攻讦您?”

“呵,这话怎么说?”胤禛显然被这样直白又浅薄的话语逗笑了,但碍于“十八掐”的威力,只得故作正经地反问。

宜修扯起一抹笑意,“二哥原是独一无二的嫡子,他心里膈应实属正常;大哥嘛,本就看二哥这个嫡子不惯,又多了个嫡子,或多或少生点气,也没什么。”

“其他兄弟,三哥、八弟他们,哼,就是您没改玉牒,他们就不会对付您?要是有改玉牒的机会,只怕会比您更积极、更张扬!”

“再说,您能成嫡子,那是皇阿玛给您的补偿,是您和孝懿皇后母子情深,是您多年受苦的回报。于情于理,三哥、八弟他们都没立场说啥!”

这话说到胤禛心坎,确实,自己本就和三哥、老八等人不太和睦,就是他没改玉牒,也少不了与他们过招。

他眼下进退两难的危局,不在旁人,而在太子、在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