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半年来,京都中的风言风语听惯了,时至如今,方云瑶倒觉得自己内心坚强了许多,竟没什么听不得的了。
她独自坐在女眷之间,周围有许多窃窃私语之声,却无一人上前同她搭话。
“她便是那个被和离的方家姑娘吧。”
“我听闻曾小产过一次,而后便不能生育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嘘,小声点,莫被她听见了。”
方云瑶垂眸捂着手炉,全然当作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踢了踢脚边的落叶。
“你若不愿来便不来,秋日里天气凉,莫害了风寒。”刘瑾禾将身上的披风盖在方云瑶肩头,又俯下身问道,“汤婆子可冷了?我再替你灌些热水进去。”
方云瑶抬眸看着刘瑾禾笑道:“哪里就这般较弱了,瑾禾哥哥如今同祖父一般,总是爱念叨我个没完。官家亲设的秋猎,满京都的显贵都来了,单我不来,岂不又要叫人说闲话。再说了,我也不能总躲在家里不见人不是?”
顾望之见着方云瑶来了,连忙凑上前去,笑吟吟道:“阿瑶你也来了?你不爱吃肉,我叫祁竹带了些糕点,你待会若是饿了,便拿着垫垫肚子。”
说着便将手中的食盒塞给了一旁的听雪。
顾望之生得一副极好的皮囊,又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自然是去到哪处都会惹得女子瞩目。
他这一过来,那些女眷的窃窃私语声便愈发多了起来。
“顾郎君,”苏柠玥见着顾望之的身影,连忙走了过来,不料却正瞧见他给方云瑶递食盒的场景,不由挑了挑眉,又看向方云瑶道,“云瑶姑娘也来了?”
方云瑶微微俯身道:“见过长乐郡主。瞧着天气好,便也一同来凑个热闹罢了。”
“哦?”苏柠玥轻笑了一声,又问道,“云瑶姑娘待会可也要上场?大家都是武将家的女儿,不妨比试一番?”
方云瑶便是个傻子,也能听来苏柠玥话中的挑衅之意了,只得咳了两声,柔声道:“难得郡主有兴致,本不该退却,实在是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万请郡主见谅了。”
“无妨,不比围猎也行,前面有靶子,我们切磋一下射箭的功夫,总无碍罢?”苏柠玥近日听了许多关于两人间的流言蜚语,心中甚是不悦。
只觉得顾望之迟迟不回应同自己的婚事是为着方云瑶,心中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自己究竟是何处比不过一个合离过的女子。
现下见着方云瑶也是一副柔弱不堪的模样,愈发叫苏柠玥觉得生气,是铁了心要给她个下马威了。
“郡主,”顾望之上前了半步,将方云瑶护在身后,淡然道,“阿瑶她病着,腕力虚浮,此次便算了罢。”
“顾郎君这般护着她,可是如传闻中说的那般,心系于云瑶姑娘?”常盛的嫡女常玉如上前嗤笑了一声,问道。
好巧不巧,她前些日子也是被顾府拒了婚的,眼下也有口气出不过。
顾望之默然,一时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若说不是,便会叫旁人讥讽阿瑶痴心妄想,若说是,又怕污了阿瑶的名声。
“顾郎君既不承认,那便是并无此事了?”常玉如笑道,“倒也是,郎君弱冠之年便入主中书,往后自然前途无限,又怎会娶一个不能生育的下堂妇?”
“你!”顾望之闻言顿时恼怒,刚要说什么便被苏柠玥打断道,“玉如姑娘这话便说的难听些了罢?”
常玉如闻言皱了皱眉,立刻压低了声音在苏柠玥耳边咬牙道:“郡主听不出来我在帮你吗?”
“帮我?”苏柠玥不屑道,“我苏柠玥的身份,从来不需要通过贬低旁人来抬高。”
苏柠玥说罢,又挽弓向方云瑶虚射了一箭,冷眼道:“云瑶姑娘,我苏柠玥做事想来光明磊落。凡是我想要的自然会设法抢来。我同杨悦榕不曾让过,同你也是,你若还是武将家的女儿,便莫要站在顾郎身后,堂堂正正地与我比一场。”
“柠玥,休要任性。”赫连璟清润如玉的嗓音带了些许呵斥之意。
众人见来者,纷纷俯身行礼道:“太子殿下。”
赫连璟抬了抬手,又走至顾望之身侧,抱歉道:“是柠玥不懂礼数,还望云瑶姑娘莫要见怪才是。”
苏柠玥不满出声:“太子哥哥,我……”
她话音未落,便被赫连璟打断道:“柠玥,本宫哪里有把好弓,你可要去看看。”
苏柠玥对上赫连璟的眼眸,虽仍是温和清浅,却带着不容置喙之意。
苏柠玥顿了顿,终究还是任由赫连璟将自己带了去。
“阿瑶,”顾望之伸手暗中握了握身后方云瑶温凉的手心,直直地看着前方道,“我先前同你说的,你可愿意应我?”
顾望之不想她再受欺辱了,一刻也不想。
“我……”方云瑶垂眸,哽咽道,“我怕我误了你的前程,更误了你的名声。”
顾望之轻笑了一声,宽慰她道:“依着我的身份,也断然娶不了旁人的,哪里有什么前不前程可说。”
方云瑶依旧摇头道:“可你如何能过顾家族老那一关,又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众口。”
“你若应了,千百种难处,自有我顶着,怕什么。”顾望之捏了捏她的手心,“凡是我顾望之想要做的,便无人拦得住。”
方云瑶只觉从未有此刻,这般贪恋她手心中的那点温热,抽噎着又将手握紧了几分,喃喃道:“阿望……”
“皇上驾到!”
内侍一经通传,便见赫连衍缓步而来。
秋猎是大日子,赫连衍不仅要来,还要振了精神来,叫大家瞧见他这个皇帝还没病到下不来床的地步,也绝了那些蠢蠢欲动之徒的野心。
“众卿不必多礼,”赫连衍抬手道,“秋猎乃我南楚自太祖皇帝以来的习俗,并未有文臣武将之分,今日但请众卿尽兴便是。”
沈皓月一身华服凤冠端坐于赫连衍身侧,代他话毕后又起身盈盈一礼道:“此次秋猎,妾身也为女眷们备了彩头,还请陛下应允。”
“哦?”赫连衍笑道,“皇后备了何物?”
沈皓月抬了抬手,侍侧的宫婢便端上一楠木盘子,其中赫然盛着一只成色极好的弓箭,她双手取过递到赫连衍跟前道:“这是妾身家中所藏的名弓,名为灵宝弓,此次行猎,若有女眷得头鹿者,妾身愿以此弓赠之。”
赫连衍伸手接过此弓,弛箭作引弓之状射了一发,如飞鸟入林,不由感叹道:“果真是一把好弓,既然皇后肯割爱,朕又岂有不允之理?”
“陛下,皇后娘娘都为女眷们备了彩头,陛下可不能厚此薄彼,叫我们这群男儿干看着才是。”顾望之上前拱了拱手,笑道。
“好你个顾七,原是说朕小气,”赫连衍大笑道,“先不说朕备不备这彩头,便是备了,今日众武将皆在,能骑善射者比比皆是,你便能拿下头鹿?”
顾望之皱了皱鼻子,“陛下方才还说了秋猎乃南楚素来习俗,未有文臣武将之分,怎得现下便嫌弃微臣是个只会切文弄墨的,拔不了头筹了?”
“好好好,”赫连衍拊掌笑道,“顾七,今日你便去猎,若是能得了头鹿,朕便赏你个彩头。”
顾望之连忙叩首道:“陛下可要说话算话。”
“朕是天子,自然是一言九鼎。”赫连衍笑道,“这文武百官都瞧着,朕还能抵赖不成?”
“是啊顾七郎,我们可都替你瞧着呢,你去猎便是了。”
“看来顾七郎是想独占鳌头了,兄弟们,可莫要他抢了我们的风头,届时我们这帮武将的老脸可往哪搁!”
众人纷纷调笑道,一时间围猎的气氛似乎也被带了起来,皆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待得那为首的内侍一声令下,众人便立刻仰马而去,入了猎场。